【第五章】31
再次走回北投街上，只见所有的景物依然。街头艺人依然卖力表演着，长板凳上依然坐着老人在下棋，好大的榕树同样遮着阳光让人们在底下乘凉，许久不见的北投，景色没有太大变化，彷彿都与过去同样。 坐上余昌浩的机车，又被他载到北投。这个地方我已经好久没来，虽然景色没怎么改变，可是这里却留有太多重要回忆。彷彿我还是能看到，余昌浩第一次带我来这里，也还记得他说要吃微笑，没忘记我们坐在公园看天空，他却发笑说自己在流浪，有过桥上大喊，也有下雨凉亭外，我独自哭泣离去。北投，这个地方，拥有太多重要过去，无论好坏，我们的心情都仍旧存在。 本来没想重新走回北投街上，也在失去瑜君后，确定自己没有再次到来的机会。殊不知今天校庆，门口我看见余昌浩，只见他的发型改变、衣服更新、摩托车也改了不少，已不復我从前习惯的样貌。 「嗨，好久不见，我以为你不来了。」我微笑向前招呼。 「嗯，刚刚才下班，所以现在赶过来。」余昌浩笑着。 「刚刚才下班？好忙阿。」 「哈哈，当然阿，赚钱重要。」别于以往，他的微笑收敛不少。 「可是这样很可惜呢。」我叹气，「今天很多人回来，你都没见到……」 「是喔……」余昌浩望进校门，「不过没关係，他们也没见到我阿。」 「哈哈，真是歪理。」我继续笑着。 「这是事实，哪是歪理。」 「看来那么久没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看着他，我似乎想起从前从前。 「当然，因为没变的不是只有我、我希望你也是。」只见我们陷入沉默，余昌浩又说：「不过前提是你的体重也要跟以前一样。」 「这没什么关係吧。」我瞪他。 「我是怕你又变重。」余昌浩贼笑。 「那还真是谢谢你的关心。」 「不客气。」他戴上安全帽，「要不要去哪里逛逛？」 「都可以，我不急着回家。」我跨上余昌浩的机车后座。 「那很好，我们就去老地方吧。」隔着安全帽，他这么说。 久违，我们一路从学校骑向北投，沿途的风十分凉爽，却吹乱了我头发，迤邐的发丝在空气中飘盪，没间暇多做整理，只是安静的凝望余昌浩，多希望我们还是从前的我们，而不是阔别许久，又再次见面。 捷运旁的红绿灯，亮起了停止信号。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讲起，已经好久不见，除去最基本的好不好、忙不忙，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说，只见余昌浩拉开安全帽的挡风玻璃，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 「大家都还好吗？」他问。 「嗯……都还不错阿。」 「那今天校庆，老师他们班卖什么？」他又问。 「噢……今年他们卖花。」 「哈哈，卖花？会有生意吗？」他大笑。 「看起来是挺凄凉……」 「那你有没有赞助呢？」他盖上挡风玻璃，「绿灯了。」 沉默的我们，途中没怎么说话。我也任由余昌浩带往任何地方，路上我们经过余昌浩带我去的麵店，老闆依旧辛勤工作着，也骑过摆满摊贩的大街，不过时间稍早，现在什么都没有，最后我们停在小巷，小巷的风景不熟悉，似乎不是我去过的地方。 余昌浩脱下安全帽，领我往小巷前方走。跟着他，巷口出现眼熟的85度c，旁边是以前我们去过的公园，余昌浩带我往凉亭走去，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坐下。不懂为何还是回到这里，只见他视线凝望凉亭外的蓝天，很清澈、很无尽的蓝，与那天下雨的北投不一样。 「呼……好久没来了。」伸懒腰，我说。 「哈，可是我每天都经过，现在有点腻。」余昌浩不解风情。 「怎么可以这么说，北投其实是很漂亮的地方。」 「哪里漂亮了？不都长一样。」 「嘖，这你就不懂了。」我叹气。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 「别夸讲我，会害羞。」 「嗯……你可能有事，不妨去看医生如何？」他故作关心。 「你才去看医生。」我嘟起嘴。 「哈哈哈，别生气，好好的吹吹风，感受公园的辽阔。」他起身，把双手张开。 「你这样好蠢。」看着他，我笑了出来。 「快，你也来，很舒服喔。」余昌浩怂恿我。 「可是这个姿势好丑。」我百般不愿意。 「没关係，反正只有我在看。」 「嘖，好吧，那我勉强做一下。」我也同余昌浩起身，像他一样撑开双手。 似乎瞭解到，为何这个动作很舒服。把身体曲线撑开，呈现大字型，会有心胸开阔的感觉，仅管动作不优雅，我跟余昌浩却很开心，或许是太久没见面，他的脸庞有了别于过去的成熟气息。简单做完体cao，我们两个像洩气的皮球，全身放松摊软在椅子上，目光停在远处小朋友玩耍的鞦韆。 「欸，舒忆涵，你看那个小女生像不像你？」余昌浩指着前方，坐在地上哭的女孩。 「哪有像，我才没那么爱哭。」我哼声，余昌浩却笑。 「别说你忘记囉，因为我还记得。以前，有个女生也是这样哭着走离这个公园……」时间彷彿回到许久前，我失去瑜君的那个夜晚。 遗憾的心情其实还在，每当想到友情的终点，我还是莫名的无法接受。往后，我时常回想那个当下我做了什么，为何要这么对我说话，想挽留友情，却始终拉不下脸，不明不白的失去朋友，就连聊天的资格都被取消，真是一段痛苦的日子阿。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稍稍停顿，「为什么瑜君在那天说我打扰到你们？而且从此就不理我，还能不能顺便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到底……」满腹的疑问，可是余昌浩却制止了我。 「你还在意这件事阿。」余昌浩温暖的笑了，「不过我想，其实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杨瑜君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可是……」余昌浩比了嘘的手势。 「你认识杨瑜君比我久，你觉得她是这样的人吗……？」余昌浩见我摇头，随即又说：「那就对啦，只要你还相信她就好。」语毕，余昌浩凝向天空。 「还记不记得毕业那天，杨瑜君给你的毕业相册……？」他问我，而我点头，「我想里面一定写了她的无奈。谁叫你们两个总是这样，都把彼此看得很重，却又都拉不下脸来。」余昌浩静静描述着，也是到这里，我才惊觉原来我跟瑜君错过了。 她其实没有不要我，而我也从来没有放弃她。然而碍于自己个性矛盾，我们都在过去的时间里，慢慢被彼此放逐，其实到头来，我才是什么都不懂的那一个，很感谢余昌浩说的这番话，只见我眼眶有点酸，内心无比澎湃。 「至于那天杨瑜君说的打扰，我想并不是真的说你打扰到我们。」余昌浩回忆，「可能只是瑜君不晓得怎么说比较好，而又不能让你继续待下去，所以才这么告诉你。」 「为什么我不能继续待下去……？」回忆起那天，一幕又一幕的画面渐涌而起。 「因为那天你很容易伤心。」余昌浩淡淡的，语气里有些微惆悵。 余昌浩告诉我，那天苏诗莹跟谢孟哲分手。看到苏诗莹难过，他自己当然不好过，如果那天我也在，想必会被冷落。不过瑜君认为没必要把这件事告诉我，难为我又想东想西，所以瑜君那天才会让我尽快离开，仅管最后仍旧造成无法挽救的伤害。 「可是那天我问瑜君在一起多久，她还回答我两个礼拜……」我纳闷。 「哈哈，她说的是她跟仁杰，而非我跟苏诗莹。」我想，我懂得他惆悵的原因。 原来到最后，我们没有谁真的瞭解谁。一味的误以为，只是让那些时间飘忽的好远好远，突然很想问余昌浩，那段日子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回去吗？又或者能有什么可以纪念那段时间？我好想跟瑜君说声抱歉，抱歉我误会她，抱歉我来不及说出口，其实你很重要。 总会在长大的过程里，遗失些东西，无论找不找的回来，都已慢慢消磨最原始的天真。并不是真的世间如此险恶，也并非整个世界充满坏人，只是到头来，我们都为了保护自己，而牺牲太多太多，我的眼泪落下来，终于我不是打扰谁的那一个。 「所以杨瑜君其实很贴心，她知道你喜欢我，也知道你看见我安慰苏诗莹会难过，因此让你先离开。」瑜昌浩说完，露出贼贼的笑容。 「喔……阿？你说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 「你是问瑜君知道你喜欢我？还是我安慰苏诗莹你会难过？我说了两句，你问哪一句？」忽然觉得我被整。 「你……你……」我一时语塞。 太惨，原来余昌浩是知道的。那他到底瞭不瞭解，多少个夜晚我都想他想的睡不着？又多少个日子我都默默等待他能回头看看我？同时又多少无悔付出他都不以为意？余昌浩，你这个该死的王八蛋。 「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咒骂完，我还是想知道我最想知道的答案。 「你还记得，你曾陪我一起去桥上吶喊吗？」余昌浩看着我，很认真很认真。 「我记得。」当然记得。 「那你还记得，我说要忘记苏诗莹，而你说要忘记我吗……？」余昌浩露出痞痞的笑，我忽然觉得这个人好讨厌。 「所以你……」忽然有些感动，「你这个王八蛋。」长久以来的心情，现在终于被看见，本来还想重重捶他肩膀，现在却只是轻轻敲他一下。 「要不要再去一次呢？」他问我，「我们一起大喊的地方。」 「好阿，这次我一定去骂你。」我有点哽咽。 跨上他的摩托车，这次我们往北投图书馆的上边驶去。硫磺溪仍旧滚滚不停、路桥仍旧佇立原地，余昌浩停好车，我再次走到桥上，踏上从前我向桥下吶喊的地方。 「你以前真不坦率，还说要忘记我。」余昌浩从我后面走来。 「你果然很讨厌。」我哼声。 「谁叫你难伺候。」余昌浩背靠桥上扶手，而我微笑。 「余昌浩～～你这个王八蛋～～」很应景的，我再次向桥下大喊，「我喜欢你～」 「不错，这次总算比较诚实了。」余昌浩露出贼笑，也做起向桥下吶喊的动作。 「舒忆涵～～我们下辈子在一起～～」我想我不会忘记他的声音，也不会忘记他这天的表情。 「还要下辈子喔，你真讨厌。」我望着他，靦腆的笑了。 「当然，因为这辈子我错过了你。」过了许多年，余昌浩仍旧拥有爽朗笑容。 虽然今天没有黄昏陪衬，虽然我们还是没有在一起，儘管过去有再多无奈，仅管时间已经恍惚好远好远，但真的有你这句就足够，我会记得，你说我们下辈子在一起。 【终于，我们还是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