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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赴约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是穿那一套短半截的初中生校服去,还是穿我们高四专属校服去,最后还是套上了初中校服,虽然看上去有点滑稽,像偷了meimei的衣服来穿,但总比被人认出学校的好。我还上超市,花一块钱买了双袜筒巨长的白袜子,恨不得能拉到膝盖以上,套在校服裤子下面,我的脚脖子也不冷了。 结果刘明朗穿着我们高四的校服,站在“人人有精神”广场上,不断地接受着周围人的注目礼,他那个身高,那个苍老的面相,穿上高中校服,就像动物园里的大猩猩穿上了高跟鞋。 看到我,他很愤怒。 “我说咱俩能不能有点默契?” “我为什么要跟你有默契?” 他指着我一身,说:“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说服自己穿上校服,就是为了不让人觉得我在诱拐未成年,结果你把自己扮成初中生?!” “为了维护你的清誉,我建议,我们把看电影取消。” 反正我也不想看什么狗屁倒灶的电影。 “再让我损失两张电影票钱?” 他扬一扬手中的电影票。 “不,你顶多损失一张。我自己买票。” 我被自己语气里的严肃吓了一跳,刘明朗也是,他先是一愣,然后嬉皮笑脸地说:“再买票就浪费了,你负责买奶茶怎么样?我要三分糖,很多冰。” 我转身去买奶茶。 我不知道电影票多少钱一张,但我带来了我所有的钱,20块。买一张电影票应该是够的,如果在一个黑漆马虎的地方坐两个小时,要花超过20块钱,我会觉得人类大抵是要完蛋了。 奶茶十块钱一杯,我只买了一杯,三分糖,加很多冰。 原来还可以这样要。 我突然特别不想玩这个游戏了。 我把奶茶递给刘明朗,他咋咋呼呼地说:“你不会是想跟我共用一根吸管吧?” 眼前人声嘈杂,我想起在顶楼一个人滑板时自由自在的感觉,想赶快回到那里,竟然忘了反驳他。 电影院人很多,大概因为我们穿着校服,很多人看我们,在影厅门口排队入场时,有一对穿着白色棉衣的情侣小声地说:“高中生哎,真好啊。” 刘明朗举着手里的奶茶,说:“玩儿cosplay呢。” 我不想跟刘明朗说话,也不想让他知道我是第一次进电影院,进了影厅,大家都奔着座位而去,我故意走得磨磨蹭蹭,想跟在他后头,结果他比我走得还慢,我走错了方向,刘明朗提溜着我的校服衣领,调整方向,“这边。” 他的手一直没松开,很多人都笑了。 我想打他,又不想让这么多人看笑话。 “8排23,24,没错,就是这里。” 刘明朗把我按到座位上,奶茶放在两个座位中间的扶手椅上的一个凹槽里,我没有看到吸管。 座位很大,但对刘明朗来说还是不够大,他左右腾挪,调整了好几个姿势,座椅被他折腾得嘎吱作响,终于被他找到一个舒服的角度——斜倚在座位的对角线上,远离我的那一端。 这很好。但是他的脚过界了,伸到了我面前,脚踝叠着脚踝。 我在想,要不要不小心狠踩他一下,结果他说:“不要踩我啊,我今天穿的可是白袜子。” 影厅的灯暗了下来,很多人戴上了眼镜,我很惊慌,我没有眼镜,可能座位上有,我摸了摸,没有找到,刘明朗手里在擦什么东西,影厅里只剩下银幕正播放的广告的光线,看不清,他勾身过来,将一副塑料眼镜按在我的鼻梁上,上头还有消毒水的气味。 “让我看看你戴眼镜的样子。”他扯了扯我的耳旁的头发,说。 广告结束了,影厅里像夜一样黑,我狠狠地踩住他的脚,他吃了一惊,但没出声。 电影开始了。 《复仇者联盟4》。 刘圆圆至少在我耳旁念叨了半个月这个电影,所以我知道有美国队长,钢铁侠,黑寡妇,雷神,绿巨人,灭霸,但我没法跟银幕上的脸对上号,加上我英语很差,对话更是一句都听不懂,等我看完字幕弄懂那个人在说什么时,已经没有时间去看他的脸了。 加上那个眼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紧张的原因,我总有一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我不明白为什么看电影会这么累,整个影厅容纳好几百号人,座无虚席,大家都是受虐狂吗? 我想出去,可至少要从20个人面前经过,光线昏暗,我怕自己不小心踩到谁的脚,或者被绊一下,摔到座椅间的夹缝里。 我可不想丢这种人。 只好忍耐着继续往下看。 我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终于搞明白了谁是谁,有些什么技能,又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搞明白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又是比较欠抽的。 然后,我发现了一件事,可能发生好久了,可我才发现。 刘明朗握着我的手。 放奶茶的那个扶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了上去——那个竟然是可以动的!奶茶不见了。 他握着我的手。 我不能说自己惊慌,但确实有点被吓到了,我把手往外抽,他意识到的时候,手指开始用力,指节压着我的手背,握得很紧,我抽不出来。 我扭头看他,进影厅以后,我第一次扭头看他,他戴着眼镜,看着银幕,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手很大,指节有力,一点儿都不柔软。 掌心炽热。 我把头扭回来,他的手指放松了,我没有把手抽回来。 我的手开始狂出汗。 像下雨一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汗水都要从指缝里溢出来了。 后来我发现,他也是。 我怀疑我们俩的掌心,是不是有什么看不见的物质,发生了化学反应。 那会儿我天天背化学公式,有点走火入魔。 我一直思考这个问题,结果银幕上又发生了什么情节,完全错过了。 直到银幕上开始滚动字幕,我才惊觉,电影已经放完了。 影厅的灯又亮了起来。很多人起身站起来。 “等一等,结尾还有彩蛋。”刘明朗靠过来跟我说,他还戴着眼镜,神情严肃,好像心灵刚刚受到了什么涤荡。 人们陆续往外走,好多人离开了,收垃圾的工作人员站在门口,拿着个大的黑色塑料袋,撑着袋口,等着人们将喝完的饮料瓶往里扔。 我们还握着手,刘明朗的拇指指尖在我右手的虎口上摩挲,很痒,我把手抽开,这次他没有阻止。 等字幕播完等了很久,影厅里除了我们,还只剩最后一排一个戴帽子的男人。 结果根本就没有什么彩蛋,除了几声“哐哐哐”的打铁声。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刘明朗。 “导演在嘲笑我们留下来的都是傻瓜。” 刘明朗起身离开,我跟在他后头,看到奶茶揣在他的校服口袋里,他没有喝。 不过,我可不想承认我是什么傻瓜。 “我是听你说才留下来的。” “那还不是一样的傻,”他扭头看我一眼,“听我说你就要留下来啊?一点独立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因为有只猪把愚蠢传染给了我。” 我使劲儿甩甩手。 刘明朗笑得虎牙都咧了出来,“谁让你力气没我大。” 他情绪变得很快。 “你该不是因为钢铁侠死了,想在这里多难过一会儿吧?” “你给我闭嘴。” 被我说中了。 我把手揣在兜里不理他,等电梯下楼的时候,他站在我旁边问我,“接下来去哪儿?” “我回学校。” “不如我们去吃饭吧?”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