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辗转反侧相思意,河畔金柳又问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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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人,月泉丞相,人带到了。” “下去吧。” 谢采拨了拨蜡烛芯,仍是无法照亮昏暗的地牢。带着镣铐的“刺客”跪在他身前,已是奄奄一息,命不久矣。他低下头,将一把匕首戳在刺客身前:“你做得很好,你的妻子父母一双儿女,都已送出洛阳,一百两黄金足够他们后半生衣食无忧,你可以安心去了。” “多谢……御史大人……” 刺客闭上眼睛,双手握住匕首狠狠戳进自己的喉咙,鲜血喷溅在谢采月白色的长袍上。谢采从怀中掏出帕子擦擦脸,旁边有人递来一件深色外袍:“换上。” “月泉丞相还有这么贴心的时候。” “这里是北邙山,不是京城,谢大人。” “丞相认为祁进此人可用?” “既无背景又无家世,样貌出众,还有勇无谋,试探下来,连武功也是天策府中的佼佼者,还备受定海侯信任,为什么不用。” “祁进之于定海侯,可不像文华郡主之于李倓。” 月泉淮轻笑一声:“所以广平王是李俶而非李倓。” “下官只是以为,姬别情其人阴晴不定,难以试探深浅,皇帝又真当他是个只会养鸟逗猫的废物,也不晓得他从哪里学来,能演出这样天衣无缝的戏,”谢采倒了一杯清水给自己,“一个祁进,真能制得住他吗。” “不赌一把,谁知道输赢呢。” 子时刚过,祁进倏地从梦中惊醒,他不记得梦境是什么了,只隐隐约约记得似乎在梦里听到姬别情的声音。睡了一年多的大营通铺,忽然变成可以随意翻滚的床榻,祁进反倒睡不习惯,起身倒水喝,桌边放着他的钢枪和佩剑,剑穗垂在枪尖上缠绕着。 他莫名想起晚饭前姬别情从背后抱住他的情景,姬别情分明不在,他却觉得脸上烧起来,夏夜燥热的风裹着蝉鸣,更叫他心烦意乱。他擦擦嘴扑到床上,把脸埋进双臂,又想到连他身上的里衣都是姬别情送的。 姬别情喜欢他吗,还是像对那些传言里的“红颜知己”,只是戏弄他而已?常言皇族贵胄皆无情,他既非世家女子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虽说大燕有龙阳之好者不在少数,但哪有那么巧,姬别情凭什么喜欢他? 祁进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床顶,他已经十六岁,老家村长家的大哥十六岁都定了亲,他有个人喜欢,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敢想了,明日还要继续比赛,五个对手等着他呢,怎么还不睡着,怎么就睡不着……都怪姬别情! “振威校尉祁进,全胜!” 姬别情拎着只鸟笼子,一边朝着笼子里的鹦鹉吹口哨,一边漫不经心地往擂台上瞟。叶未晓替他拿着鸟食儿,有一下没一下地喂。 “死了?” “是,据说是不堪拷打咽了气,到底也没供出来是谁指使的。” “谁信谁是傻子。昨儿都谁去过地牢?” “没打听出来。” “除了谢采就是月泉淮,可惜令狐伤没来,不然恰好蛇鼠一窝,骂也骂个痛快,”姬别情把鸟笼子递给叶未晓,“我去去就回,你别跟来。” “侯爷,你又去找那个祁……” 姬别情回头瞪他一眼:“怎么了?” “没怎么,”叶未晓又给鹦鹉喂了一颗干果,“就是这事儿已经传到了苏先生耳朵里,听说要给您张罗婚事,今天上午已经有四五张画像送进了侯府。” 姬别情脚下一顿,rou眼可见地眼角抽了抽:“回去我就拿来烧火,炖一锅羊rou汤给进哥儿送去。” “侯爷!” 叶未晓拎着鸟笼叫苦不迭,他又不会训鸟,那一身白毛的西域鹦鹉只会啄他,还跟姬别情学了一堆损得没边儿的话。他拍拍鹦鹉的脑袋,鹦鹉抬头就呛他:“野猪打人!野猪打人!” 姬别情却扑了个空,祁进没在营中也不在自己的房间,他想了想,跑到马厩去看,祁进的里飞沙果然不在。他牵出自己的马,调头奔向青骓马场,远远地看见里飞沙被拴在河边的柳树上悠哉吃草,再走近些,就看见祁进坐在河滩上,一颗一颗地往河里丢石子。 “什么人!” “小人姬别情,奉命来寻祁大人。” 祁进背后一僵:“侯爷奉了谁的命。” “我自己的。” 祁进抓起一颗鹅卵石,站起来转身作势要砸,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抱了个满怀,河滩本就不甚平整,祁进被绊了个趔趄,下意识抓紧姬别情,却是二人齐齐摔倒,在河滩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姬别情的手护住祁进的头,在石头上磕出一片淤青。 “好端端的凶什么,”姬别情趴在祁进身上,拨开他额前一绺汗湿的碎发,“大哥又惹你不开心了?” “你起来!” “我不起。” “你不要再戏弄我了!” “我没有。” “那就起来!” “我不起。” 祁进气急败坏,抬头就撞:“你幼稚不幼——” 话没说完,祁进的唇被咬住,姬别情按着他的双手,还要用舌头勾着他的,他大气也不敢喘,等反应过来才惊觉姬别情在干什么,张嘴就咬,尝到血味才松口,趁着姬别情疼得皱眉,推开人就要爬起来。 仍是没能成功,姬别情一伸手就把祁进拽回怀里坐着,双臂紧紧环住他上半身,叫他动弹不得。祁进低头要扒开姬别情的手,看见那一片淤青,又有点后悔刚刚咬伤他。 “吓到你了?”姬别情的脸蹭着祁进的耳朵,“别生气好不好,是大哥情不自禁一时冲动,你不喜欢,大哥再不做了。” “放开!” “不敢放啊祁大人,那石头砸人疼得很。” 祁进坐在姬别情身上,方才在河滩上翻滚的时候,他沾了一身的紫花苜宿的碎屑,盖过姬别情身上安神香的香气。姬别情贴着他的耳朵又亲又蹭,哪里问过他到底喜不喜欢。 他壮了壮胆,正要回头问姬别情究竟什么意思,却听见叶未晓焦急的喊声:“侯爷!侯爷!一群人到处找您呢,今晚陛下大宴群臣,陛下还等着您献礼呢,您怎么还在这儿……祁大人?” 祁进慌忙扒开姬别情的手,拍拍身上的草叶骑上马就跑,扬了叶未晓一身的土。姬别情撑着地站起来,从叶未晓手里接过汗巾:“去取件别的外袍,这件收起来,别洗。” 叶未晓快走两步跟上来:“侯爷不是说对祁大人不是那种心思吗?” “就显你记性好是不是?” “那以后我是要叫祁大人还是叫夫人啊?” 姬别情还没说话,叶未晓拎着的鹦鹉先叫起来:“笨蛋!笨蛋!太白山的野猪也比你会说话!笨蛋!笨蛋!” “听见了吗,”姬别情接过鸟笼子,摸摸鹦鹉的翅膀,“太白山的野猪都比你会说话,你有空回太白山侯府跟野猪学学吧。” 却说天策勇士擂明日才闭幕,胜负却已然分晓,振威校尉祁进一路杀上榜首,其间一局未败,故而尽管只是从六品官职,也在宴席邀请之列。昨日李承恩尚且能以祁进要收拾个人物什为由挡回去,今日可真是找不出什么缘由了。 祁进坐在最后面,两侧都无人,倒也免得他紧张。他举起筷子夹一片鹿rou送进嘴里,正要夹第二片,被内侍太监高声的通报吓得一激灵。 “定海侯到——” “臣因故来迟,望陛下恕罪。” 姬别情拎着个蒙黑布的鸟笼,尚未下跪,李林甫便出声叫他免礼:“这次又是什么缘故,在笼子里?” “前些天臣给孟昭仪送的那只鹦鹉,实在太孤单了,那鹦鹉的夫君就在这儿呢,整日思念成疾,臣就想着不如直接送给陛下,凑一对双宿双飞,”姬别情掀开黑布,是一只通体雪白目如点漆的鹦鹉,“你说,你想你娘子还是不想?” 鹦鹉晃晃脑袋:“哪能不想!哪能不想!” “那你要怎么求陛下?” “陛下吉祥!陛下吉祥!夫妻团聚!比翼双飞!” “好!赏!”李林甫大笑起来,叫掌事太监将姬别情手里头的鸟笼子拎上前,一边逗着那鹦鹉一边啧啧称奇,“难为爱卿寻得这么个聪慧的小东西,还真是伉俪情深,为着爱卿这份心意,朕要重重地赏,说吧,想要什么?” 姬别情握着一把金边折扇毕恭毕敬地一拱手:“臣斗胆请陛下赐婚。” “哦?却不知朕的定海侯看上了哪家小姐?莫不是朕的哪个女儿?” 那折扇却倏地指向大殿无人关注的角落,哪儿有什么公主郡主官家小姐,只一个坐在最后头的才升六品的武官,不是别人,正是近来军中风头正盛的天策校尉祁进。 姬别情望着大殿上端坐的李林甫,一字一句道:“臣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