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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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突厥使者到的那日,咸阳城下起了大雪。 屋檐上堆着一叠叠的白,檐下挂着晶莹的冰,扫撒的宫人们忙个不停,冰天雪地,却遮不住底下的喧嚣。 这咸阳宫中,春去秋来,便是严冬里,也繁华不减。 秦王换了一个又一个,流淌的鲜血可以铺满整个丹陛,年复一年,咸阳宫还是伫立在这,永不会倒。 上官透在邯郸时,是赵太子妃,入了咸阳后,便成了秦国王后。 他身份越发尊贵,一时风头无几,秦王也不在乎他曾嫁过人,一直对他宠爱有加,宫中各夫人皆不能及。 可这些宠爱落在他身上,早成了他的心魔。他被困在咸阳宫中逃脱不得,心神俱疲,只是为着孩子和李承鄞才勉强撑着。 嬴成蟜就是在这时候闯入了他的心扉。 这深渊之中,黑沉沉的一片,唯有追寻一丝光亮,他才能勉强活下去。 那夜星火璀璨,花灯长廊,两人相携相伴,他恍惚间曾将嬴成蟜视作李承鄞的替身,这是他最隐秘不堪的心事,他从未同任何人说起过。 于是往后两人的朝夕相处,日夜偷欢,便成了他越燃越烈的心火。 直到这场心火烧掉了那些刻骨的回忆,铭心的过往,只留下嬴成蟜的痕迹。 然后一夕破灭。 他又孤身一人了。 上官透常在夜里陷入梦魇之中,或是邯郸旧事,或是屯留战场,或是父子别离,醒来之后只觉得心头又痛又空,只能耗尽一身心力,睁着眼直到天明。 这偌大的咸阳宫里,他顶着秦国王后的身份,花团锦簇,帝王恩宠,无上尊荣,可他只觉得高处不胜寒。 如今他为天下至尊,可是到头来却依旧什么都留不住。 李承鄞是,嬴成蟜是,扶苏也是。 他还是孤身一人。 直到他见到了从东突厥远道而来的使者——鹰师特勤阿诗勒隼。 那日两人相见,漫天飘雪,白的夹杂着灰的随意飞舞,阿诗勒隼骑在马上,卸下了面具。 雪夹着雨,带着寒风,落在人身上,冷冷刺骨,上官透却觉得心头有火在烧,原来那堆灰烬之中原来还藏着火星,从未熄灭。 阿诗勒隼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落在上官透眼里,都带着嬴成蟜的影子。 “何其相似。”简直就是同一个人! 朝臣们觉得只是人有相似,毕竟长安君已死,皇陵之中的尸骨不能作假。 可是上官透就是知道,那就是嬴成蟜。 哪怕他换了新的名字,忘了两人的过去,只要一个眼神,他就是能认出他。 朝中后宫都暗地里传闻他是日夜思念长安君,以至于乱了分寸,竟然将一个夷人当做了长安君的替身。这些传言上官透一概不理,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有阿诗勒隼,再也容不得其他。 嬴成蟜回到他身边,他就好像回到了刚入咸阳宫的那段时光,他还没有完全陷入秦国这风云诡谲的权势争斗之中,身上还带着些天真和愚蠢,还有一腔未曾凉透的热血和爱意。 阿诗勒隼接近这位新王的计划实在是顺利的不得了。 他明明对上官透没有半点讨好和尊重,可是对方待他依旧温柔和煦,像是一阵春风,吹啊吹的,吹散了这咸阳城里凛冽的寒冬。 上官透知道自己这样伏低做小实在是没有帝王的尊严,可他在嬴成蟜面前,从来不需要,也不愿意装的体面。 他约阿诗勒隼去逛咸阳城的夜景,在从前缠绵过的茶楼雅座里,他只是坐着一旁,看着阿诗勒隼,就觉得心里欢喜。 但是人总是不满足的,得到了一分,就想要五分,得到了五分,就想要全部。 看过了咸阳夜景,万家灯火,他就想和阿诗勒隼去看更多,去看萤火闪烁,去看璀璨银河。 旧地重游了,还想要旧爱重燃。 阿诗勒隼机智敏锐,早就从两人的来往中察觉出上官透待他额外宽容,与众不同,但是这些宽容和不同实在来得太过古怪。上官透待他越好,他越是觉得怀疑,越是想试探出他的底线。 “这月黑风高的,你说我们两个男人在这,不别扭吗?” 上官透愣了一下,白衣乌发,那灼灼的灯火映照,更衬得他面上的笑意动人心魄:“我听闻,阿隼并非土生土长的突厥人,因落难失了忆得可汗相救,便留在了东突厥,以报可汗的救命之恩。那阿隼,有没有想过寻找自己忘却的过去?” 阿诗勒隼面色微动,心里却不以为意,他连这鹰师特勤的身份都是假的,哪来的忘却的过去。只是他心里明明是这样想的,接近上官透的目的也并不单纯,可是那双狐狸眼望着他的时候,他的心弦也忍不住为之颤动。 明明眼尾都是妩媚,眸子里的光彩却澄澈透明,不见半点风sao浪荡,和这位秦王传遍七国的风sao到有些yin荡的名声实在是不太般配。 阿诗勒隼看着那双狐狸眼,难得的失了神。 有些唐突的目光落在上官透身上,审视里还带着点亵渎的意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冒犯,上官透却不生气:“这里是你曾经最喜欢的地方。” 阿诗勒隼恍然大悟,上官透待他如此特殊,想必将他错认为了旧人,难怪鬼谷谷主要派他来接近上官透,那旧人定是与他这副样貌极为相似,才能叫一国君王为之失态。 “这是什么意思?”他试探性的问道:“你认识我?”说是试探,偏偏还隐约带着股火气,连阿诗勒隼自己都不知道,明明是他先心怀不轨接近上官透,为什么事情如他所愿了,他却又为上官透轻信这副相似的皮囊而生起气来。 上官透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他还沉浸在两人重逢的喜悦之中。嬴成蟜死了,扶苏也被送走,他许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于是失了分寸,失了理智,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着要让嬴成蟜想起那些美好的回忆,于是自动忽视了阿诗勒隼身上那些奇怪的地方:“我说了,阿隼就信吗?不如让我去带你找回记忆。” 阿诗勒隼突然生出一股好奇,好奇到底是怎样的过往,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上官透念了又念,想了又想:“好。” 听了他的答复,那双带着笑意的眼里,光芒越来越盛,像是破开夤夜的一束月光,直照的阿诗勒隼心里发慌,险些也乱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