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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隋英时常想，世界上有没有真正的公平可言呢？生如邵群，没有母亲，却有健康的家庭；生如他自己，有父有母，却没有家。

    期末这一天他买两张票，打算考完试请邵群看电影。踏进校门前，他接到未知号码，简隋英挂了一次，最近他被sao扰电话轰炸不堪其扰，第二次打来时他骂：别他妈给老子打电话。对面声音纷杂，似乎见识过这种场面太多次，语气平静到有些冷酷：“喂，李蔚云亲属是吗？”简隋英愣了，对话那头继续道：“到某某区人民医院来，李蔚云在急救。”

    他想说，好，我马上过去，嘴巴张合好几次连一丝气音也发不出，那头电话挂断了。

    他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儿，李叔在后面跟着，鸣了下喇叭，他这才如梦初醒，坐上副驾：“去人民医院！去人民医院！”引擎发出一阵轰鸣，与校园渐行渐远。?一路上他脑中闪过很多，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下车、去医院，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很多时候人生要比戏剧更戏剧，他站在手术室门口时，医生正推门而出，他左右看了看，问：“家长在吗？”

    简隋英摇摇头，医生摘下口罩，向他微微低头：“抱歉，我们尽力了。”

    他说话了么？记不清了，只觉得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他灵魂仿佛飘起来、又仿佛无止境跌落、又仿佛在撕扯，rou体声嘶力竭，灵魂冷眼旁观。

    他看见自己冲进手术室，入目一片蓝与猩红交织，李蔚云躺在手术台上，看不出与活人有什么区别。他拿学校科普的方法给李蔚云做人工呼吸，有人来拦他，在他耳边说话，他听不清，模模糊糊几个字，什么“肋骨断了”“请尊重逝者”云云，又来几个人将他拉走，他俯瞰自己，从没见过自己这么狼狈，嘴里呜咽大过言语，“mama，别离开我，mama，mama……”

    他想，这事情原来他已经历过一次，在十几年前，他已经经历过一次，脐带被剪断、他就已经历过分别。

    邵群没问简东远为什么不来，只同他签字、将李蔚云安置在停尸房，眼见着李蔚云被裹上白布、放进小小格子里，简隋英突然说，“mama，你回家了。”

    邵群盖住他的眼睛，感受到一阵热流，说回家吧。

    于是他们回到公寓2046[5]，邵群和简隋英坐在沙发上，他拿出茶几下的一打菜单，轻声问，吃不吃水煎包？那小龙虾呢？简隋英只呆滞盯着墙，邵群拿起电话要拨号订餐，电话接通，对面喂了一声，简隋英突然剧烈地颤抖，邵群把他脸掰过来，只见简隋英向他崩溃祈求：“别接，别接。”

    邵群把电话挂断，说我不接，我不接，没事，张开双臂把他完全圈在怀里，简隋英曾觉得邵群的拥抱、啃咬等举动是他占有欲露出的冰山一角，他曾为此不适，此刻却觉得这紧密的占有令他无比安心，他埋进邵群身体里，和他说，邵群，填满我吧。

    这一年冬天，北京温度突破历史新低，邵群与简隋英足不出户，窗帘不开、大门不出、昼夜不分，有时zuoai，有时抽烟，有时翻着看黄片，有时看电影、看纪录片。

    他们看徐克、娄烨、王家卫、看火山纪录片、冰岛纪录片、南极纪录片，一切与北京、与他们、与现实无关的作品他们看个遍。

    简隋英这段时间处于两个极端，有时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正常调侃、插科打诨，有时他直勾勾盯着某处，邵群叫他也没回音。

    这天，邵群说自己弄到了光碟，问简隋英要不要看，他拿着盒子在简隋英面前缓慢挥几下，让他看清上面的字——恋爱的犀牛。

    简隋英问你怎么弄到的，他洋洋得意，说自有办法。

    邵群伸开双臂，简隋英自己在他双臂间窝着，他觉得最近越来越像一只小猫，他们边看边聊。

    “我眼睛里带着爱情就象是脑门上带着奴隶的印记，他走到哪我就要跟到哪！我简直象个小狗似地跟着他！你能想象吗？只要跟着他我就满足了。真是发疯，怎么样才可以不再爱他呢？嗯？这样下去我会受不了的！可我要是不爱他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如果没有那么多的感动，那么多的痛苦，在狂喜和绝望的两极来来回回，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是不是？我从来没见过象他这样的男人，我下了多少次决心，可一看见他，完蛋了……”

    “只要他还能让我爱他，只要他不离开我，只要我还能忍受，他爱怎么折磨我就怎么折磨我，他可以欺骗我，可以贬低我，可以侮辱我，可以把我吊在空中，可以让我俯首贴耳，可以让我四肢着地，只要他有本事让我爱他。”[6]

    明明一袭红裙，独自站在聚光灯下唱《氧气》时，简隋英去吻邵群的喉结，他们开始zuoai，闪烁的荧幕照映下，简隋英的眼睛像夜空忽明忽暗的星。

    他问，“邵群，你是什么。”你是明明，是马路，还是陈飞？如果你是明明、马路、陈飞，那么我又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邵群在他的鼻尖痣落下一吻，答，“我是犀牛。”

    这一年冬天，简隋英没有回家过年。除夕夜，邵群脱下拖鞋，围上围巾，回头抱了抱简隋英。他把脸埋进简隋英颈间，耳朵贴着耳朵，深吸了一口气，说隋英，我会回来。

    简隋英摸了摸他的头，说新年快乐。

    邵群捏他脸，知道他是没把自己的话当真：“我不讲，我回来再告诉你。”

    邵群许久没回家了，邵弘舫常年不在家，按理来讲并不知情，可邵群心中有鬼、做贼心虚，看了他一眼，和三个jiejie聊天，等开饭落座。

    一顿饭吃的食不甘味，外面开始放烟花，他一看表，已经七点半，此时春晚开幕式已开始，他吃完饭，又陪老头看了会儿春晚，准备找借口开溜。

    邵弘舫目光盯在电视上，话却是说给他听的：“今晚哪也不许去。”

    第二天一早，简隋英听见敲门声，打开门看见是邵群，他下身睡裤上身大衣，朝简隋英露出虎牙，“隋英，新年快乐。”

    简隋英没问他为什么没回来，邵群也没说，他拿出一碗面，放进微波炉叮了两分钟，递给邵群，说吃吧。邵群问这是你做的？他嗯了一声，表情不自然，说你赶紧的吧。

    邵群吃完扑过去亲他，俩人嬉闹了一阵，邵群提议出去堆雪人，简隋英答应了。

    出门前，邵群给他戴了个墨镜，进屋翻找的时候下意识摸灯开关，发现屋内通亮，是简隋英把窗帘拉开了。

    门口就是公园，积了很多雪，两人一边堆雪人一边打雪仗，旁边小孩已经堆了两个，嘲笑他俩个子高脑子笨，这一下子惹怒了两个人，邵群说你胡扯我这次期末进步了十七名，简隋英说对啊，我还是他老师呢。

    两人又一遍嘟嘟囔囔一边堆一个邵群等高雪人，此雪人歪瓜裂枣、缺鼻子少眼，简隋英给它起名叫邵群雪人，回头朝小孩儿炫耀，哪还有小孩儿的影子，只地上一串儿糖纸皮，邵群朝简隋英看了一眼，两人哈哈大笑。

    闹了一会儿，他俩倚着“邵群雪人”，简隋英仰头看天，把墨镜摘下来，眼睛被日光刺的发红，他接受并等待这阵痛消失，突然他问邵群，“群儿，你说这像不像一场梦？”

    “什么像一场梦。”

    “你啊，我啊，”简隋英看了他一眼，“我们像不像住在泡泡里，就等着来人一戳呢。”

    “一戳会怎么样？”?“可能会破吧。”

    邵群看了他一会儿，把头又正回去：“那我也能再吹一个。”邵群想，如果时间、世界、这一切都是泡泡，那他也要做那个吹泡泡的人。

    注：

    [5]2046为门牌号，取自电影《花样年华》。

    [6]两段均摘自《琥珀·恋爱的犀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