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玉蒙尘(她翻身坐在弥萐腰间,用手沾了黄土就往他脸上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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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一路说笑,很快便到了马场。 这三个月来,弥萐每天清早都会先来打扫马舍,给白驹换水喂食,之后才去学堂。马场里有他寄放的御马服,放学后他再回到马场,牵着白驹散步、转圈、熟悉指令,慢慢地再给白驹练习上腹带、系马鞍。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个月的时候,弥萐已经对白驹的缺点和习性了如指掌,白驹也已经能够非常乖顺地载着他全力奔跑。 安宁之前只骑过一些供人骑着赏玩,对人言听计从的马匹,而白驹是只属于她的战马,小小的身躯刚被驯服不久,充满了野性。 她们会像最好的伙伴,一起长大。 两个少年先去更衣,走出来的时候,安宁拍手称赞道:“哥哥!第一次看你穿马服,比平时穿锦袍俊不知多少!” 永宁一袭崭新的枣红色劲装,衣饰用料上乘,剪裁也精准,衬得少年体型挺拔,神采飞扬。 对比之下,弥萐的御马服略显陈旧,裤腿上还染着几处再也洗不干净的泥土渍。 但他浑然不在意。 其实他身形秀逸,脸就更不必说了,即使马服不够体面,但果不其然,一到他身上,旧衣也有种粗粝不拘的帅气。 安宁隐隐觉得,弥萐对外貌美丑看的很淡,他甚至根本不会在这种事上花费时间和精力。 这么说来,方才他也只是干净简单的一袭青衣,一件发饰,就再也没有别的配饰装点了。 两人牵了马匹出来,永宁选了一匹棕色小马,弥萐牵着白驹。 “嘿嘿,这话我爱听。哥哥先骑一圈给你看。” 永宁翻身上马,朝二人一颔首,绝尘而去。 “我也要学!” 安宁看着兄长飒爽的身姿,满心期待地对着弥萐说。 “可惜,今天要先讲解马的习性和御马装备,如果最后有时间的话,可以上马慢慢走一会。” 安宁立即撅起了嘴。 “今天不能跑吗?” 弥萐摇头。 “那,有你在,不如你载我跑?” “也不妥。你需得先慢慢习惯,否则一颠簸就容易落马,我们都会受伤。” “那你陪我受伤,好不好?” 安宁满面春风,眼睛里闪出小星星。 弥萐喉结上下一沉,也不知道咽下的那个字,是“呵”,还是“滚”…… 而他,简直就是苍天派来收拾安宁的少年。 “是我过谦了。我,是不会受伤的,只有你会。况且,是谁刚才承诺提前一个时辰回宫的?” “……” 安宁很想发作,她真的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胆敢对她如此无礼的人! “你是不是又想说,我太心急了?” 弥萐又是不置可否,神色平淡道:“放心,不需要等很久,白驹不讨厌你。” “这都能看出来?” “你看,”弥萐带她观察白驹的耳朵,“你一靠近,它的耳朵就竖着转向你,说明它很放松,愿意与你亲近。” 安宁心想,要是你的耳朵也会转,就好了。 得到了鼓励,她开始饶有兴味地听弥萐讲解。 永宁策马跑了一圈,回到二人身边。 “怎么样?” “哥哥侠气干云,当真年少晓勇!” 永宁笑着用食指点一点安宁的额头,“哄谁呢!我远远望着,你只顾和弥萐说话,都不曾看我几眼。” “怪只怪……”安宁愁眉苦脸地叹气,“一边和弥萐说话一边看别人,太难了。” 永宁扶额。 弥萐继续冰块脸,装作没听见。 “好歹是长公主,别这么不害臊。” “雍正帝都说过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我也不过就是这样的公主,不害臊又如何?” 一番话,把永宁说得笑了起来。 “殿下的骑术比我听闻的还要精湛。”弥萐道:“公主若是师从同一位老师,日后也会有大成。” “咦?不是你教我骑马吗?” 永宁道:“弥萐也要上学堂,只有有空时才能带你练习,平时你我都由同一位马师指导。” 安宁眼珠一转,向弥萐问道:“你学堂在哪里?” “勉舟书院。” 勉舟书院是皇城中专为贵族子嗣开设的学院,安宁有几个认识的朋友也在那里,但都是朝中宰相尚书的公子小姐,弥萐只是王院使的义子,没想到也在那里求学。 安宁点点头,没再言语。 三人一直在马场待到晌午,弥萐终于示意安宁可以上马。 安宁便走到白驹左侧,伸出葱白一样软嫩的小手,调皮地朝弥萐眨眼睛。 永宁忍不住调侃:“哎哟,刚才拉手腕都不可以,现在拉手倒可以了?” “此一时,彼一时!” “果然是个没羞没臊的!” “哼。弥萐,护驾!” 弥萐颔首,握住安宁迎风摆动着的五指,将她送上马鞍。 两人的手牵在一起,安宁才发现少年的手比她的大许多,他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又干净,手指骨骼修长,柔软却很有力量。 “抓紧了,身体放松,目视前方,不可放开缰绳。” 白驹慢慢地走起来。 虽说白驹比成年的马匹要小些,但实际坐上马鞍之后的高度和剧烈的晃动,还是超出了安宁的想象。 好难!安宁努力保持着平衡,心中泛起一阵紧张和兴奋。 弥萐平静地牵着马,在她身边走着。 永宁在一边问道:“感觉怎么样?” “超好玩!” 安宁笑得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 “小心些,可别摔了。我们走完这段就得回宫,我先去更衣。你们慢慢遛。” 永宁一走开,场面就有些沉默。 马蹄声就在耳边,嘚、嘚、嘚。 安宁看一眼弥萐,他的侧影依旧冷冷淡淡,等他先开口,好像不太指望得上。 “弥萐,你第一次骑马,是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 “是谁教你的?” “这不重要……自己真的想学,总能学会。” “你的骑术和哥哥比,哪个更好?” “永宁殿下的马更快。” 安宁年纪尚小,但脑子并不笨。 “……你是不是压根就不想回答?” “我在回答……” “弥萐,那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刚才说,自己不会受伤,是真的吗?” “是。” “好,我信你!”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安宁面颊上一闪而过狡黠的笑,突如其来地夹紧双腿,用内脚跟发力顶了顶白驹的肚子! 白驹高声嘶鸣,开始撒腿奔跑! 这一切都发生得风驰电掣,弥萐反应过来的时候,白驹已经载着安宁向前跑出了好长一段! “你……!?白驹,停下!” 弥萐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安宁还不会御马,紧紧抓了缰绳,俯身整个攀在白驹背上,努力踩住马蹬…… 白驹的马蹄声密集如击鼓,将安宁上下甩动得骨头都似要散架。 周围的景象好似一片快速滑动的巨大幕布,被无数只手疯狂地不断向后扯去。 还是不行,她完全驾驭不了颠簸,身子开始失去平衡! 眼看随时就要落马,弥萐步若流星,一个跃身向前踩住了马蹬。他双手死死攀住马鞍,才勉强挂在了白驹的一侧。 白驹还在奔跑,因为吃重,比刚才放慢了速度。 兵荒马乱里,始作俑者安宁,转过头看向弥萐。 他的脸近在眼前,眼眸里万年不化的冰雪终于融化在无法自控的担心和焦急里,甚至还隐隐藏着愤怒,在一切飞速流逝的背景之上,唯一不变地、专注地凝视着她。 “跳过来,快!” 他的声音很镇定,左手抓着马鞍,向安宁展开另一只手臂。 白驹还在不断地奔跑。 安宁的身体已经向他这边倾斜得厉害,她果断撒开缰绳,趁着白驹将她抛起的间隙,扑身展开双臂,紧紧地圈住了弥萐的脖颈。 她尚且幼小的身体,几乎是整个地滚落到他的怀中。 天旋地转…… 安宁感到自己被人用力地搂紧。 他将她牢牢护在怀里,跳下了马。 预想中落地的疼痛并不剧烈,只是一阵缓冲的翻滚叫人晕眩…… 白驹向前跑开了。二人滚过之处,扬起一阵呛人的黄土灰沙。 有惊无险,他救下了她。 安宁被土灰呛得连连咳嗽,支起身,才发现弥萐被自己压在身下,胸口也正起伏的厉害。 他的头发和呼吸,都乱了。 弥萐睁开紧闭着的眼睛,一张狼狈的小脸映入眼帘,她脸上亦沾了许多土灰,却掩不住素颜的漂亮可爱。 劫后余生,她在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她好像还不知道自己的脸此刻红得像熟透的蜜桃,心跳得那么快,扑通扑通地震天响,连他都感觉到了。 弥萐微微出神。 “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 弥萐坐起身,也开始咳嗽,一边咳,一边生无可恋地摇头。 安宁看着这张此刻她觉得是世界上最俊美的脸,有一种劫后逢生的无限喜悦。 “公主呢?可有受伤?” 安宁笑着摇头,“多亏有你,我好好的!你刚才……像个大英雄!” 弥萐嗤笑一声,双臂向后一撑,支起疲惫的身子。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擅自乱来?” 安宁不答,突然身子一软,又将他扑倒在泥土地上! 她像个顽劣耍疯的孩子,翻身坐在弥萐腰间,用小手啪嗒啪嗒沾了许多黄土,往他脸上抹去。 “噗……呸………” 弥萐脸上乱七八糟被涂了许多土灰,嘴里也吃进了一些,一张脸转过来转过去,试图躲避安宁的袭击,发簪也被甩落在地上,长长的墨发披散了一地。 名副其实的灰头土脸,美玉蒙尘。 安宁玩得开心极了,眉眼笑成月牙儿。 她嬉闹了一阵,直到被弥萐忍无可忍捉住双手,才甜丝丝地笑着,轻声说:“我就是想看你狼狈的样子!” 捉弄他的心思又起,安宁弯下身对着弥萐脏污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心满意足地说:“谁让你这么冷冰冰的一本正经?” “再说,我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我想骑着马跑,求你陪我受伤,你不肯,那我只能略施小计啦!” 弥萐几乎要翻白眼,皱眉道:“骑马而已,谁会拿身体去涉险?我若是不救你,受伤的就是你自己。” “你要是不救我,我受伤,你就会被母妃降罪,我让母妃打你几板子,你也就受伤了,殊途同归。” 弥萐不想与她掰扯,因为他发现安宁的确是任性妄为,根本不讲道理。 但还是忍不住抬杠道:“结果我们现在谁也没有受伤。” 安宁朝他摆摆手,“此言差矣!我要的不是我们都受伤,而是你愿意陪我受伤的心意,论心不论迹,你刚才舍身救我,已经足够。” 弥萐这次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安宁也不在意,从弥萐身下下来,站起身拍拍尘土,说:“哪怕你挺身而出是迫于我的身份,可论迹不论心,你救了我是事实。弥萐,你为公护驾得力,为私于我有恩!” 弥萐也站起身。 “公主是不是话本看多了。” 刚才情不自禁的紧张和亲密仿佛只是一瞬,弥萐已经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态度,懒洋洋道:“又想自导自演英雄救美,又想看我狼狈的样子,又要论迹,又要论心……可你我今日,不过是初识。” 安宁正要说咦你觉得我美?却见永宁一脸惊诧地跑近,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们俩怎么搞的!?” 说完向四周一望,看到白驹正兀自在远处饮水休息。 弥萐斜觑一眼安宁,沉默不语。 永宁看着他披头散发满脸泥污也不屑争辩的样子,心中了然。方才寥寥几次交谈,足以看出弥萐的骑术和为人,这场祸十有八九又是安宁惹出来的。 何况她今天还特别的咋呼。 “我才走了多久?前脚跟你说了要小心,后脚怎么就落马了?还把他搞成这样子?” “哈哈哈哈,哥哥你快看弥萐这样子,像不像一颗刚挖出来的土豆?” 安宁又看了一眼弥萐脸上的“杰作”,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永宁也觉得十分滑稽,但碍于情面苦苦憋住了。 弥萐咬着唇站得笔直,眼神睥睨。 “哥哥你别担心啦,我和弥萐都没事,就是滚了滚,沾了些土,等下洗洗就好。” “我担心谁都不担心你!你就是捅了天,父皇和华妃娘娘都不会怪罪你。我和弥萐回去可少不了一顿责骂。” “哎呀,你怎么急傻了。你不说我不说,弥萐当然也不会说,谁知道我们摔了没摔?” “……”永宁一时竟也无言以对,半晌才道:“那你们快去洗洗。” 二人做了简单的清洗,换了来时的衣裳。 三人依旧坐马车返回,到宫中时,时辰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