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说媒不成 正主登堂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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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止诗会后,汴京内传开了李佑笈的名字,甚至都到了徽宗耳边。那时徽宗正在吃早朝前的饭点,一老官递上昨日雅止诗会评选出的诗词,说是有两首齐名,徽宗疑道:哦,是哪两位才子? 老官笑:圣上啊,只有一位才子。 徽宗“嗯?”了一声,放下玉筷,一表敬态地接过宣纸,一时惊讶道:这是原稿? 老官道:正是,还是用圣上的体写的呢。 徽宗瞄了一眼,才子的瘦金体皮相虽不佳,但有骨气,看来对自己的笔法有过一番研究,再看,第一行诗句出现的第一刻,徽宗的眼神就变得欣赏起来,冠旒(l i u)下的薄唇微微上扬,读完这第一首,他甚至有些摇头晃脑了。 接着,是第二首,当王师北定燕云日这七个大字赫然纸上之时,燕云十六州这道屏障出现在徽宗眼前,而他泰然沉着,眉心却微低垂,这般凝视了许久,竟轻轻将其收入袖中,抬眼平静如水地道了一个字: “好。” ...... 宋府内,宋言亭的归家改变了一些秩序,宋尘安的母亲走得早,府内的大小事情一般都有老婢打理,逢着尚书得闲回家了,才会将近来大事一一列在表上,让尚书做抉择。尚书大人似乎还没从昨日的雅止诗会中醒过来,有些走神地端量着手中的记事,一边还听着老婢的报告。 “老爷,这第一件事是少爷不久前列的。”老婢道。 “嗯,父亲,我想来这暖玉王福毕竟是小娃,整日叫他们于我读书,耽误他们府内的其他事,况且王福一直跟着您,您回朝廷后就只剩下小玉一人,太辛苦她了。”宋尘安在一旁喝茶道。 “嗯,我也寻思给你找个好的先生,我刚刚编了招单,一会儿啊就发出去。”尚书认可道,“儿啊,太医近来可来过?” “卢太医上个月来过,他说只要避免强光照射,我眼疾应能在入冬前好。” “应能在?” “嗯。” 尚书“唉”了一声,便看向另一件事,随后问老婢道: “咦,这个吕婆婆是何人来着?” “回老爷,您忘了啊?这是之前您答应来说媒的......今天听说您回来了,现在就在客房候着呢。” 尚书一拍额头,又揉了揉。 “啊?爹,这事我怎不知?”宋尘安忙道。 “是之前你患疾时,我去那大善海寺烧香遇到的,吕婆很是热心善良,听说你眼睛不好,就愿意替你去普陀山的观世音菩萨那儿进香......” “吕婆善心,普陀山在海外,风浪难测,也是麻烦她了,待我眼疾痊愈便去还愿,可这跟说媒有何关系?”宋尘安平静道,但心里却着实生气了。 和父亲分开的时间久了些,都忘了他很是信教,早年间还被一游方忽悠去了二十两白银,差点儿因此事把官职丢了。父亲靠着祖辈关系如今身居高位,虽说才干能与之相附,但人太单纯好面子了,有些事总学不会拒绝他人。这吕婆怕是早就得知自己乃吏书之子,又知道自己老爹好说话,在那大善海寺是有备而来。 宋尘安心里猜,这吕婆婆的想法是自己得了眼疾,若是真好不了,出身高怕也娶不到清白人家的女子了,便要趁着当下还在医治时赶紧把婚事定下,宋家是大族,既已定亲再想悔婚就闹笑话了。想到这里,宋尘安无声地笑了下,心道,我成残次品了,只因眼睛有病,就要赶紧许配个差不多的姑娘,好像还是恩赐似的,老爹也是糊涂,他肯定知我心思,今天这事儿让我听到,是想让我帮帮他,既能不丢他尚书之面,也能让吕婆婆别再追着说媒。 “哈哈......没关系,没啥关系,人既然已经来了,就请过来吧,小儿先回避一下。”说着,尚书示意老婢把人带来。 不一会儿吕婆婆就来了,虽然六十多岁了,腿脚却非常灵活,嘴巴也麻利的很,宋尘安不讨厌这样的人,但也绝谈不上喜欢。这些老婆婆们,整日就爱碎嘴,在她们眼里世界很小,小到只有一桩彩礼合适的婚约。 吕婆婆虽知尚书人好说话,但尊重还是免不了,就寒暄了一大堆毕恭毕敬的话,见着尚书愿赏茶喝了,这才单刀直入,薄唇一扭,一套理论便应声而出,她的意思是,宋少爷如今眼有顽疾,就应该赶紧定了门亲事,这是防备个万一嘛。 宋尘安都不用看见,就知道老爹此刻肯定心里烦了,但那个好面子的尚书脸又得硬撑着,搞得除了官服外,一点儿官样都没有,这要是母亲尚在世,早就抄起扫把赶人了。 热心肠的吕婆婆那叫一个能说,直要把天说坠掉再给你撑起来,当然,是她来撑。她先是指出问题,表示这眼疾啊非常痛苦,又暗隐喻朝里的太医不都没治好么,其次夸了宋公子才华横溢,紧接着话锋一转,故作悲伤道出近来有关宋公子的流言蜚语颇多,对宋府收到这般误解表示很生气,讲,宋公子才不会是那样的人。 屋外听的一清二楚的宋尘安还能忍忍,但心里不免嗤笑,心道战国的张仪张子见了您,那也得收敛下唇舌啊。 这话是真能把尚书绕进去。按理说宋言亭在朝也有个十年了,辨人的本事肯定有。但这尚书有个不太好的毛病,就是出了这朝廷,到了街坊,见着百姓,不知怎的这本事就没了,一方面都是打小就认识的邻居,另一方面老宋总觉着百姓淳朴,百姓是不会做坏事的。 于是乎,吕婆婆看时机成熟,立刻给出了上述问题的解决方案,她引荐了内城若溪街的一大户人家,什么容貌倾城、琴棋书画样样都有,也是世代官人,家世清白,其父是太常寺少卿从四品,年俸米一百一十石,折银六十两,其母是连云港的大家闺秀,只要宋府愿意多加些彩礼,带着宋公子一块吃顿饭,这事儿太容易成了...... 听着这些,宋尘安心说吕婆婆您倒是对这姑娘家境了解深厚啊,他坐起身,实在忍不住了,便朝院里自己走去几步,然后唤道:“暖玉——” 小丫鬟在宋尘安眼不好用后就一直陪着少爷,但她也爱玩,有时一溜烟就不见了,或是捉蛐蛐或是跑去看屋檐的鸟窝。宋尘安很早就发现,暖玉走路很轻很轻,像小猫似的,凭自己现在的耳力都听不见,但只要大声点儿叫一句“暖玉”,那小丫鬟就立刻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眨着大眼道:“什么吩咐少爷?” 此刻就是这般,宋尘安话音刚落,暖玉便从一厢房门后探出那个活泼的脑袋: “少爷什么吩咐?唉,少爷你别自己走路,当心摔着。” 宋尘安凑到她耳边嘱咐了几句,小丫鬟小鸡啄米似地频频点头,末了道“明白了!”,然后迈着小碎步跑到了尚书房窗户外,脆声问道:“吕婆婆,您夫家贵姓啊?” 吕婆婆这当儿正聊的欢呢,没注意便答道:“姓唐。” 小丫鬟又问:“吕婆婆说的那若溪街的姑娘是姓唐还是姓王啊?” 吕婆婆一愣,对这小丫鬟根本不提防,几乎是直觉性地说:“姓唐”。但说完后她才反应过来,给尚书介绍的时候可没说人家姓氏。 暖玉又迈着小碎步跑到少爷身边,说:“少爷,都姓唐。” 宋尘安点点头:“哦,猜对了。” 这时,屋内的尚书明白了,便道:“吕婆,这姑娘是您夫家的亲戚啊。” 吕婆婆彻底噤声了,忙缓了一会儿才笑着解围尴尬,她本不想这么早就露了地儿,让人家看出来自己是想靠着亲戚这层关系朝上爬,这事儿不就容易黄了么!但谁知道半路杀出来这么个丫头,两句话就把自己底裤拔了出来......但她也不想善罢甘休,就是又一顿输出,大抵所说的都是些“唉,你看宋大公子眼睛不好,近来又有流言蜚语,但再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总不能随便找个姑娘娶了,便想起自家亲戚里有一位算是门当户对的侄女,为人善良慷慨,饱读诗书,哪怕公子眼睛没治好,也不会嫌弃的......” 尚书道:“唉,劳烦吕婆费心了,我儿还年轻,这种事嘛也不能太着急不是?先看看太医那边,咱们再叙啊,再说这讲媒娶亲之事老夫也不太了解,还是要多想想才是呢。” “是,是,尚书大人说得对,大少爷眼疾一定会好的......” 谈话终于到了尚书最舒服的范畴,他既能保持儒雅,也可下达逐客令。 吕婆婆见希望破灭了,脸上却还要强撑着笑容,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儿哦。但能咋办,在拒绝了尚书邀请留下吃午饭后,就灰溜溜地走了。 扶宋尘安回书房时,暖玉问道:“少爷,暖玉方才是不是问错话了?吕婆婆临走前为何狠狠瞪了暖玉一眼......” 宋尘安笑道:“暖玉没问错话,吕婆婆是看你年纪轻轻却这般聪慧,想睁大眼仔细瞧瞧罢了。” 暖玉“奥”了一声,这才开心起来,哼着歌带宋公子回书房。 到了书房后,暖玉按平日顺序拉好窗帘,点上灯火,从书柜里拿下一本大部头的典籍,心中想着唉又要读书了。可宋尘安却摆摆手。 “以后都不用小玉读啦,老爷找了先生来,你这几日怪累的,去玩玩吧,诺,这银子给你,别跑太远昂。”少爷说着掏出些碎钱。 “嘿!谢谢少爷!我去给你买好吃的!”暖玉大喜,一脸的如释重负。 她将宋尘安的斗笠摘下,扇子放到他手边,再次检查了一下少爷的椅子稳不稳,然后就哼着曲儿小步走出书房。 可刚要推开门时,宋尘安忽地问道。 “咦,小玉,慢着。” “嗯?怎么啦少爷。” 暖玉内心:(⊙x⊙;),不要吧少爷别反悔啊! “你在哼什么曲儿啊?怎觉如此陌生?” 暖玉会唱的歌曲基本全是宋尘安教的,在她五六岁的时候,宋尘安便常与她讲解乐理,周代的八音是哪八音啊,又按照什么命名划分啊,雅乐中的六舞又是什么。可刚刚自屋外走来,就听得暖玉在唱一首新曲儿,难不成是在昨日学到的?可昨日除了刘先生的新作外,自己也没听到特别入耳的啊。 “啊!少爷,这曲儿没名字。”暖玉回想起仙宫jiejie的模样。 “你从何处听来的?” “一个仙女般的大jiejie那里!” “哦?能否再唱一遍于我。” 时至季夏九日,节气已经过了芒种,正是要越来越热的时候。茂密的树叶群开始抵御不了缓慢苏醒的热浪,白云像是牛耕过的田痕,一块块凹在蓝的发烫的空中,居民们用打满溪水的木桶冲刷路面和亭里的家具,偶有一阵凉风吹来,赤膀的佣农便放下手中的锄,胸膛阵阵起伏,嘴巴半张露出两排牙齿,眼睛微闭,这般等待凉风彻底吹过,惬意一番再继续干活。 宋府的书房内悠然传出小丫鬟暖玉的空灵童声,将长亭和古道,芳草碧连天和夕阳西下带进了府内,深远悠长的旋律戛然而止后,宋尘安顿觉屋内像是那阵凉风吹来般,恰到好处的舒适,却因这日子温柔至极,终让人不舍离去。 “唔......” “好听吗少爷?” “好听极了。” 宋尘安能够看到歌曲所描述的一幅幅画面,因那诗词中充斥的怀念和怅然若失之感,他骤然落泪了。自雅止诗会举办前后这几日,汴京新出现了许多大才子,为人都如此低调,真令人万般尊敬,若是能结识一二,想必自己也会放下这国家情怀,拿出哪怕一两日,只品曲谈诗,当一回闲散的清客多么美好...... 而另一边,老婢急匆匆跑进了尚书大人的书房,后者此刻正在喝茶。 “老爷老爷,您这威望,请先生的消息刚传出去还没一刻钟呢,便有人来府外应职了。” “哦?这么快啊,哈哈,可有姓名?” “是位女子,自称李佑笈。” 尚书大人“噗”的一口将茶全喷身上了,咳嗽不止,老婢赶忙上前为其抚背。 “谁?女子?!李佑笈?!” “对啊老爷,她自己说的。” “快,愣着干嘛,快给我换衣,快请进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