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流浪者

    三、流浪者

    帝释天跟在这陌生男子身后下山。

    对方身量极高，帝释天堪堪只到他耳边，他走在帝释天前边挡住了前路景象，帝释天只听到那几根刀锋般锐利的触手游走切割草丛的声音。随着这男子的前行，草丛齐齐倒下，一条小路逐渐开辟出来。

    想到他方才一击便杀死了所有崖上聚集的魔物，帝释天不由得有些欣赏对方。他体质不好没能实现从戎的志向，一向就对强大的天人战士有艳羡之情。

    荒岛之上，居然会有这样强大的天人战士。

    帝释天走神的档口，对方已经走远了，那人发现帝释天没跟上，又停下等着他。

    他从走神里回过神来，连忙跟了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走神了。”

    对方认真地侧头看着他。

    他看着那双深红的眼瞳，小心地问：“你……可以听懂我的话，对吗？”

    对方点了点头。

    帝释天于是做了一个天人自我介绍的礼节：“我，叫帝释天。”

    对方盯着他的脸庞看了一会，迟疑地学着他的动作，缓缓吐出了三个音节：“……阿修罗。”他的声音低沉，说得缓慢，似乎是不大熟练，“很久、没有说话了。”

    “你是天人吗？为何会独自住在如此凶险的孤岛上呢？”

    “昨天晚上……是你在我身边生火的吗？”

    阿修罗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正面回答：“我是，被放逐的流浪之人，不该到天域中去。”

    帝释天：“……”他有些怀疑。

    他曾在善见城中看过很多年的各类书册，在那些记载被流放者的名册里，他从未见过记载着与阿修罗样貌一致的人。

    但他没再多问，毕竟对彼此来说，都只是个陌生人，也许有什么隐情不好多说吧。

    他随着阿修罗走到山下，沿途散落着被破坏的树木和烧得漆黑的岩石，以及尚未全数化为灰烬的死去的魔物。这样大的破坏力……

    帝释天想起了昨夜的巨龙。

    “这些都是……龙烧掉的么？”

    阿修罗“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他们来到山下不远处与海相接的浅滩中，近处碧波如洗，远处海面上却涌动着隐约的黑色雾气。

    阿修罗拔出了之前插在沙滩上、底端尖锐的木刺，看向帝释天：“会捉鱼吗？”

    帝释天一向不愿拖累他人，立即答道：“会，交给我吧。”

    阿修罗疑虑地看了看他：这人身形比自己自己小了一圈还多。

    他最后还是把木刺递给了对方。

    一会儿后。

    阿修罗一把拉住了追逐一条躲藏在岩石间的游鱼而险些摔倒的帝释天。

    “谢谢！”他举起被刺中的游鱼展示给阿修罗看，“差点摔倒了，不过我抓住它了。”

    “……”

    阿修罗伸手握住他手上的木刺，拔了出来。

    帝释天：“？”

    阿修罗：“你……我来。”他的触手又出现在帝释天身侧，提着他到了不远处的树荫下，“待着。”

    他站在原地，数根灵神体触手一齐飞出，快准狠地让缝隙中的鱼儿们无处可逃。

    帝释天：……

    他不帮忙做点什么，总觉得不大好意思，于是自告奋勇去找可供生火的树枝。

    阿修罗本想阻止，想想对方应该跑不远，也就由他去了。

    天人圣子一贯衣食无忧，但他也曾在军营中作为军医待过一段时日，捡拾可用的木枝对他来说，并非难事。他渐渐走得远了，到了海滩的另一头，沙滩上的木枝变得稀少，只剩一地浅金色的柔软细沙。

    海风和缓，波浪轻柔地卷上沙滩，他在其中感受到一点宁静。

    如果能无视掉远处海面上涌动的黑色雾气，这里倒是一处不错的风景。

    雾气遮住了更远的景象，他甚至没法判断哪一头是善见城的方向。

    漆黑夜幕，呼啸狂风中龙焰摧毁祭台的一幕还晃动在他眼前。在他失去意识之后，魔龙还有摧毁其他地方吗？城外的流民会被殃及吗？天域与魔物十天众虽大多是昏庸之辈，若有死伤，天域免不得又是一番动荡。

    出城时让苏摩私下准备了一些粮食，打算趁十天众烂醉的时候分给流民——也不知道苏摩在这恶龙的攻击里有无受伤。

    唉。

    ……

    “我的造物，你说他们也会有阳界生灵的泪水与欢笑吗？”他脑海中闪过一句不知何人的笑语。

    阿修罗回过神来，触手早已扎了足够数量的海鱼，海滩上不见了那道白色的天人身影，一行脚印逐渐往远处去了。他随着痕迹来到沙滩另一头，这美丽的天人身边已经堆了一堆粗细合适的木枝。

    帝释天愣愣看着远处的黑雾，显然心思不在这儿。

    “在看什么？”

    帝释天猛地回神，原来是那高大的陌生男子找过来了。

    “啊，没什么。我在想，哪边才是善见城的方向。”

    阿修罗嘴唇微动，最终没有多说，触手径直伸长卷起了木枝堆，转身朝来时方向走去。

    “走吧。”

    阿修罗在沙滩上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正要下意识打响指点火，猛然想起身边坐着谁，生生刹住了，改成了普通的生火。

    还好，对方毫无察觉。

    他坐下给鱼清理放血。帝释天看到不远处的椰树下掉了几个椰子，决定去捡过来。他走到椰树下，附近的灌木丛突然摇动，一只毛发有些凌乱的金翅巨鸟从灌木丛里跳了出来，正是那只让他跌下悬崖的家伙！

    如果没有阿修罗，他确实得摔成重伤了。

    这金翅巨鸟似乎认出了他，脖颈处金色的羽毛层层炸开。它不断敲击着自己巨大的噱，似是威胁，帝释天在那巨噱开合的间隙里瞧见了层层獠牙。

    他身后金莲伸了出来，也进入了防备的状态。

    那巨鸟见敲击自己的噱不管用，对方没有逃跑的意思，它就停下了。它歪着脑袋看着帝释天，似乎在思考，下一秒它连续拍击起了翅膀，发出预示攻击的鸣叫。

    身处荒岛还是减少受伤的可能为好，帝释天正要退去，那金翅巨鸟忽然呆住，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帝释天——的身后，一道破风声响起，它狂扇翅膀腾空而去，地上掉落了几根被削下的金色长羽。

    黑色的触手缓缓退回了帝释天身后，回到了不远处的阿修罗身边。

    金翅鸟在半空中看着下边，它看到那个人就坐在火堆边，兀地抬头瞪着它，那个人血红的眼瞳中全是浓烈的警告意味。

    金翅巨鸟在半空中悚然叫了一声，赶紧转身飞走了。

    帝释天：“……”

    这种传说中的生灵好像鹅啊，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太合时宜的形容。

    他已经认出来了，这群金翅巨鸟，正是王城的典籍中记载的曾与天人起过冲突的金翅乌一族。

    金翅乌在天域绝迹多年，原来尚有遗存。

    短短时间里，他已经连续见到了两种在天域的记载中早已绝迹的生物，看起来甚至活得不错。

    看来典籍也不是全然可信。

    帝释天带着椰子和那几根羽毛回到了火堆边，阿修罗已经把一部分的鱼架在火上烤着。数片宽大洁净的叶子随意地铺在地上，有一片叶子上已经堆好了烤熟分好的鱼rou。阿修罗坐在地上继续处理着剩下的鱼，触手把那片叶子推到了帝释天的面前。

    阿修罗看着这一路颠簸显得衣物有些破损的金发天人：“凑合，这岛上，没太多食材。”

    帝释天接过：“谢谢。”

    他尝了一口却发现这烤鱼虽然简单，却入口鲜甜。帝释天金绿色的眼眸里流荡着喜悦的波光，狠狠夸奖了一番这条鱼。

    高大的男子摸摸自己的鼻子，眼神游移，似乎有点不大好意思：“喜欢就行。”他手上不停，处理这些活鱼十分精细，倒是和腰斩所有魔物时的简单粗暴十分不同。

    帝释天看着那几片叶子，突然发觉，只有一部分的鱼rou是被拆分好的，另一些就很随意地堆放着。那些拆分好的，全被触手推到了自己面前。

    虽然十分感谢，但，似乎这男子对自己有些关心过头了……

    帝释天知道对方有所隐瞒，只好从其他地方入手。

    他试探地询问了对方可知道这座岛屿的来历，对方倒是爽快回答了他。

    此处名为龙巢岛，曾经是金翅乌的繁衍之处，但金翅乌族群衰落多年，岛上现存的金翅巨鸟也不多了。岛外涌动的黑色雾气是一种自带的屏障，没有指引贸然接近的人都会被这毒雾麻痹周身，摔入水中溺死。

    帝释天适时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那，你是怎么流落到此的？此处并非天人受罚者常被放逐的地方，龙巢岛，甚至只活在善见城的记载里。”

    阿修罗的动作停顿了下：“我，在此出生。”

    帝释天不禁讶然，他正要安慰对方，半空中又传来了几声翅膀振动的声音。那只金翅乌又出现了，这次它落在了火堆的另一头，一直朝阿修罗和帝释天这头张望着什么，却失去了张牙舞爪的姿态。

    帝释天紧张了一下，阿修罗道：“别怕。”他扫了一眼那金翅巨鸟，它缩了缩脖子，：“它不敢。”

    帝释天看它，甚至有点可怜兮兮的。

    “这是……你认识这只金翅乌？”

    阿修罗把剩下的活鱼丢过去：“它刚出生的时候，从巢中摔下来。金翅乌，不养重伤的幼崽，我捡回去了。”

    原来是宠物鸟。

    帝释天看着那只开心地抖翅膀的巨鸟：“它有名字吗？”

    “迦楼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