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会爱他们的神吗？”

    客卿先生带着旅行者走进神明的居所时，听到了这样的疑问。

    “当然，所有的信徒都虔诚地爱着他们的信仰。”毫不费力地找到这位素来以端庄优雅著称的神明，却见对方反常地坐在云君树的树梢，望着崖底的眼中一片漆黑。

    客卿先生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劝诱：“许久未曾喝你亲手泡的茶，可否为我沏一壶？”

    毫无形象地坐在树梢的神明轻快地笑了一声，没有给予他想要的答复。

    “那么，神明会回应祂的信徒么？”

    “自然，神爱世人。”

    “所有人都能得到回应，那我呢……这世间，甚至没有人记得我……”

    钟离看着她，第一次不知道应当作出怎样的回答。

    被深渊诅咒影响的神明低垂着头晃着双腿，往日里那些束缚着她的规矩和礼仪尽数褪去，那鲜为人知的脆弱模样显露出来，令古老的岩神终于记起，在他的老友淮居未曾陨落之时，这位后世的焰之魔神，也曾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可是兄长一朝辞世，庇护国家与子民的重担尽数压在她肩上时，她甚至来不及悲伤便一言不发地踏上战场接替兄长完成守护之责。

    这第一战便是她的成名之战，年轻的殿下首次踏上战场，将悲痛化作战力，涤净罪恶的烈火燃烧了七天七夜，直至将敌方的魔神烧得连灰烬都无法被风扬起才终于令她平息怒火。

    人们这才发现，平日里这位任性的殿下，其实力竟远胜于她的兄长。对此，有人们既欣喜又愤怒。欣喜他们仍旧受到神明的守护，同时又愤怒她实力强悍却不去拯救自小将她养大的兄长。

    不管怎么想，人们还是连夜请她继位，作为新的守护神继续庇佑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度。也是从那时起，他们再也没见过那位古灵精怪的小殿下，取而代之的是端庄优雅杀伐果断的焰之魔神。

    她以“规则”之名将自己囚于王座之上，王座束缚了她的灵魂，也成为了她数百年的桎梏。

    她总是想着，兄长是因她保护不力而陨落，她再也不配任性了。

    磐石般的心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的眼中也不由自主地染上一丝无奈和心疼。

    终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

    钟离上前一步，想要趁她不备将她带下来。不曾想刚抬起脚，红色的火焰凝成锁链自地底直冲而上，将毫无防备的他捆住。

    树梢的神明喃喃自语：

    “世间万物最好的保留之地是人的记忆，千年之后，无人记得我……”她苦笑了一阵，随即站起身，“没有信徒的神明是不被需要的……”

    黑色的雾气几乎浓郁到凝成实质，站在树梢的神明早已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机械地朝山崖下坠去。

    钟离盯着她坠落的地方不敢松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随着一句：

    “哎呀，还好接住了，快快快旅行者，我们赶紧把她带上去。”

    钟离先生终于松了口气。

    ……

    将岁棠安顿在床上，钟离给她掖了掖被角，斟酌片刻，他看向荧：“旅者，钟某有一事相求。”

    荧有些意外，毕竟，来自钟离先生的请求可不多见。

    “你先说，我试试能不能办到。”

    “岁棠太骄傲了，似乎无法与自己和解，一直将她关在这里不仅不利于她养病，反而容易受诅咒影响产生严重的自毁倾向。我思来想去，大约得带着她出去四处游玩一番才能令她放松一些。”

    “所以，你想让我带她去旅行？”荧瞪大了眼睛。

    “我总觉得是钟离不想带孩子所以想让你接手诶……”派蒙小声地跟荧嘀咕。

    荧：表示赞同，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虽然我和旅行者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我们和岁棠小姐一点都不熟悉呀，她至今连我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呢！”派蒙有些为难。

    荧点头附和：“岁棠小姐真的会愿意和我们两个陌生人一起出去旅行吗？”

    “不无道理。”钟离看上去被说服了。

    “而且，钟离你自己不也很闲吗？”派蒙叉着腰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比起我们，岁棠小姐肯定更愿意和你一起出去玩啦！”

    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岁棠小姐和钟离这种老头子一起出去有什么好玩的？遛鸟听戏吗？

    隧脑补了一下端庄优雅的岁棠小姐面无表情地提着鸟笼去听戏的场景。

    啊这……荧扶额，好像有些不妙。

    “不然……反正我们也要在璃月多停留一会，这段时间就由我们带岁棠小姐出去散散心吧？”荧嘴角抽搐着提出补救的办法。

    “诶？旅行者你怎么就答应了？”派蒙一脸懵逼。

    “也好。”钟离立即拍板同意，“你们大可带着她一起去做委托，多让她与人接触也是好事。”

    于是此时悠悠醒转的岁棠大人还没来得及举剑就听到一句威严十足的质问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砸得她浑身一震：“为何不喝药？”

    岁棠：？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幼时喜欢将药汁倒在盆栽中的习惯还是没改，门外云君树下的药渣实属显眼。”

    岁棠低着头，认真思考借口。

    “不要再同我说什么忘记了，或者被坠青打翻了药碗之流的借口，他目前这个状态可不能替你开脱。”钟离坐在椅子上威严十足地看着她。

    派蒙缩在角落里跟荧说悄悄话：“总觉得这个场景有些像老父亲给女儿训话呢。”

    荧重重地点头：“但是岁棠小姐这么做的确太让人担心了。”

    “钟离这副模样不会是把从前做帝君时的威严都拿出来了吧？”

    “可是不这样估计就压不住这位叛逆的神明了。”

    岁·想不出借口·破罐子破摔·棠：“左右都是将死之人，还喝药作甚，多此一举。”

    “你说什么？”鎏金色的眼眸一凝，恐怖的威压倾泻而出，岁棠的气势顿时就弱了一大截。

    “哇，我总觉得钟离要动手打人了！怎么办怎么办旅行者，我们不能看着岁棠小姐就这么挨打吧？”

    情急之下的派蒙只能大声冲那边的钟离喊：“钟离！不可以打女孩子哦！”

    钟离闭了闭眼，周身气势稍敛：“放心，我有分寸。”

    随即他又看向坐在床上的人：“回答我。”

    岁棠不情不愿地开口：“作为守护者，既然被守护者已不再，则视为责任已尽，我已无存续的必要。”

    “这……这是什么歪理呀！”派蒙震惊得张大嘴，“怎么可以这样想！”

    荧稍加思索：“之前钟离曾说那位淮居先生以守护子民为己任，而且照他那样事事迁就信徒的作风……岁棠小姐很难不受影响。”

    “按照这样的逻辑，或许岁棠小姐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神明是为了守护信徒而存在的。”

    “这个大人是怎么教小孩的啊，真是气死我了！”某白色精灵直跺脚。

    钟离看起来很头疼。

    显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老友是这样教育小孩的。

    “神明并不只是为了守护信徒而存在。在那之前，你首先是一位独立存在于世间的个体，其次你才是人类的神明。我想，大概是因为你的兄长将信徒看得太过重要，所以才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吧。但这并不是正确的观点。就像钟离先生那样，即使他不再是璃月的守护神摩拉克斯，也依旧可以作为凡人钟离而存在，从前的六千多年，他已经尽到了自己作为神明的责任，往后的时间，他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喜好而活着。所以你无需再用责任来囚困自己，你早就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了。”

    荧一口气说完，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岁棠面前，屋里的人全都看着她。

    “旅行者……”派蒙都惊呆了，从没想过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会有这么大胆的时候。

    “怎……怎么了……”荧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些许尴尬，钟离作为岁棠小姐的长辈都还没开口呢！她在急什么！

    “刚刚……其实是我的真心话！”反正都已经说出来了！

    “旅者说得有理。”钟离对此表示肯定，“你的职责完成了，往后的时间便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岁棠的眼神顿时变得困惑且迷茫。

    她又该去哪里呢？

    “你可以和旅者一同出去游玩，或者去璃月港生活。”钟离适时提出建议。

    岁棠妥协地点头。

    “好，那你定下‘法则’：一月之内，你必须和旅者一起做任务，以及同人类充分接触，一月之后，若你执意终结此生，我亦不会阻拦。”

    火红的元素力在她额间勾勒出一朵云君花后缓缓消散：

    “法则既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