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侍郎严规笞娇妾 痴姨娘情切闯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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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氏知道,章琰素来是有一些苦夏的。当年新婚时,他还玩笑说她身上太热,全不似戏文话本里的“冰肌玉骨”。可是从北平回来后,他好像连这点喜恶也收敛起来,楚氏问到时,章琰只笑: “北京盛夏时,日头晒得眼睛都看不清楚,相比之下,好像应天也不算什么。”?楚氏隐隐地知道这不是真话,故而,夏天有什么宴集,她总不愿意他去,倒是章琰反过来劝她: “你哥哥才说他得了黄公望的夏山图,一定要请我,我岂不是非去不可?” 楚氏道,“我岂不知道他,我大哥于书画上一窍不通,指不定教谁拿赝品哄了。大爷想去就去,我难道还拦得住你么。” 章琰轻笑一声,伸手在妻子耳坠珠串上一拨,“口是心非,改日得闲,再带娘子去城外消夏。” 她耳根滚热,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章琰却从婢子手中接过头巾戴上,摆摆手,教她不必再送。 太熙年间,太祖皇帝不许京中文官引水造湖、圈建花园,国公府却不同此例。楚威招待妹夫,特意临湖摆了几桌点心,请了一般乐伎,借着水上习习和风,与萧疏树影,暑热也消去几分。吃了些酒,楚威才问起楚氏,章琰因道: “啊呀,舅兄何必如此拘泥,早知道,弟将弟妇一同带来府上,一全天伦,岂不美哉。” 楚威嗐了一声,挥手道,“老母、家荆都去庙里还愿了,今日本是我请你。白话这么久,险些忘了正事。”说着,便举手击节二三下。迎着幽幽笙管,自怪石假山后,袅袅娜娜,转出一人,鬓绿如鸦,颔首低眉,娇娇怯怯地抱着一轴古画。章琰微诧,楚威见状大笑道: “怀义觉得这画如何?” 章琰道,“画轴未展,岂敢妄言品评?” 楚威却道,“我闻怀义新失爱妾,我也曾是二十许人,岂有不懂之理?都说宝马配英雄,妹夫靖难归来,兄还不曾贺你,今日就送你一匹扬州的良驹。只是生死本是无常之事,家妹在府中……” “舅兄真是折煞我了,”章琰至此方知楚威之意,他提起卞氏新殁,或许是为了楚氏,或许是为他前途正好,但他忙道,“我那嬖人有些宿疾,弟妇cao持家务,我敬爱还来不及,岂会为了一点小事折损她的体面?这般厚礼,实不敢受。” 楚威道,“不过是一轴画儿。” 姚氏几乎不像是门户中的女儿,她白皙静怯,弱不胜衣,说话细声细语的,惟有走动行礼间,使楚氏一眼看出她绝非良家。楚氏心中不快,倒也没有为难姚氏,不过一连数日对章琰不假辞色。 姚氏分去与戚氏同住,她从小只见过繁华色荡的子弟,纵然被mama关在房里学艺,也不过是待价而沽。况且那日见到章琰,委实是高挑俊美,一表人才,又这么年轻有为,说回扬州去,姨姨姊姊们都要羡慕死她啦,从了这样上上等的好良。可是,总不与她厮见,不是教人心舂难抑么! 戚氏冷眼看着,新来的姚氏“使计”支走了她和周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个人溜去章琰的书房。 她亦不算太傻,知道等章琰沐休不见客的时候。前院的仆从,不论是淮安带来的,还是北京带回来的,从没有见过这样行事的姨娘,一时避恐不及,也没有人拦她。姚氏顺顺利利地找到章琰,心中不住地窃喜,或许真是机缘巧合,章琰的心情并不差,见到姚氏,不过长眉微轩,也没有立即发作。她还得以娇娇怯怯地说:?“那日我与一卷古画一同送给大人,今早天色正好,不知大人有没有心情与奴一同赏画儿呢?” 章琰朝她招招手,姚氏心中大喜,提着裙子小步走到章琰身边跪下。章琰信手把玩着她的头脸耳垂,她畏痒要缩,脸上就不轻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 她浑身一震,章琰语气竟还闲闲的,“你也知书画?”姚氏有些心虚,却也点头。他俯身扯起她腰间的香罗带,轻轻一拽便解下来,南边门户里,一度流行子弟在女儿衣裳上题诗作曲,久而久之,连绣娘做女红也染上了绣字的习惯。 姚氏衣裙半散,章琰执着那条衣带在她眼前,她绣这条罗带不过是从众,如今哪里还记得它是哪首艳词艳曲。她苦苦思索了半天,含着眼泪,怯生生地仰起脸来望章琰,紧跟着又挨了一记耳光。 她脸上吃了两记巴掌,倒也没有破相,不过是脸颊上指印交叠,一片艳色,更显得她目含秋水,楚楚可怜。章琰这时才起了些兴致,随手提起镇尺道: “今日罚你说谎,伸出手来。” 他这话说得肃然,姚氏又呆又怕,不敢违拗,颤巍巍地举起两手。章琰执尺,重重地打了数下,直打得两只手心尽皆红胀起来。姚氏吃痛不过,低着头啜泣,他这才伸手欲剥姚氏的衣裳。姚氏总算轮到一样学过的,连忙也要替章琰宽衣解带。章琰捉过她的右手,又发狠地打了十几板,她疼得泪落如珠,半点不敢动了。 章琰将她的衣衫抱腹尽数剥去,又提起人来,连裙裳小衣也一同褫了下来。姚氏通身尽赤,只是有些瑟缩,章琰上下地打量她,她脸颊上才微微有些发烫,还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打的。 却见章琰抽出笔筒中一只大楷,吸饱浓墨,在肩胛胸口起,提笔在姚氏身前书写起来。姚氏惊得四体发僵,软绵绵的笔头扫过肌肤,横平竖直,一笔一捺,微凉的墨汁拖曳着渐渐干涸。她并不敢动,却忍不住地痒,浑身发抖,每当她动得过分,章琰便颇不耐烦地在她身上赏上一记巴掌。 如此写了不知几个字,章琰将笔掷入笔洗,随后竟坐回桌前,不再动作。姚氏瑟瑟地站在房中,一时惶然无依,手足无措,低着头悄悄地啜泣。过了不知多久,她身上墨迹尽干,章琰抬眼看到她仍乖乖地站在原处,自肩到腹,俱是浓墨大字,夹杂着鲜红的掌印,这才有些满意: “今日之内,你要告诉我,你身上这句话是什么。” 姚氏欲哭无泪,呆呆地站着,半晌也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初初入暑,正在开窗的季节,风吹进来,不算很冷,也使她一个激灵。她看章琰毕竟无话,只得捡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地穿了回去。章琰又不知看起什么,她再不敢出声打扰,只得悄悄地退了出去,行走间,身上仍有些微微的刺痛。 回去时已过了午饭的时辰,照例,每顿饭,姨娘们是要去上房等着伏侍的。楚氏不计较这些,但章琰的妾大抵都很本分。姚氏身边跟的小丫鬟,是从楚氏房里拨出来的,十一二岁,还是小孩子脾气,独自守在偏厢的院子里,见到她回来,哼了一声,埋下头奋力地纳鞋底。院中的石桌上放着食盒,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拿回来的。 索性姚氏神思不属,无心饮食。此时,她稍微走动一下,都害怕将墨迹蹭掉,只得站在树下,盯着树梢,冥思苦想。那个小丫鬟见她举目望天,还以为天上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忍不住也跟着往天上看,却看不出什么名堂。许久,忽听姚氏“呀”的一声: “戚姨娘是识字的罢?” 小丫鬟发觉自己被诓了,甚没好气,一声不吭,埋头回去做针线。姚氏打定主意要等戚氏回来,就走到石桌前,小心翼翼地捋平衣服,轻轻地坐下,曲肘撑在石桌上,百无聊赖地看那小丫鬟锥鞋底。小丫鬟被她盯得心烦,险些锥到手上,正要开口“请”她回去休息,一抬头,却看到姚氏红肿发青的手掌,她唯恐自己吃挂落,忙问,“姨奶奶怎么给烫着了?这么不小心!” 姚氏看了看手心的旧伤,撇了撇嘴,“哪里是烫的,是被老爷打的。” 小丫鬟懵懵懂懂,“老爷为什么打你?” 姚氏道,“男人总有些怪癖。” 小丫鬟似懂非懂,慢慢地“哦”了一声,这时才说,“姨奶奶们都在太太房里,奶奶要找戚姨娘,还是上正房去罢,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 姚氏恍然大悟,向她说,“多谢你,我这就去。”倒闹得小丫鬟有些惭愧。今天日头正好,难得还不很热,楚氏在院里摆了牌桌,与几个姨娘打双陆、象棋,阳光照得楚氏头上、腕上的首饰都光灿灿的,对向的周姨娘反而很素净,毕竟她连镯子都输掉了。姚氏见状大喜: “啊呀,这个我会!” 戚、周两个姨娘都侧目而视,反倒楚氏不在乎地笑笑,向周姨娘道,“你换她来。” 周氏于是挤掉戚氏的位置,给楚氏捏肩膀,试图讨回自己的首饰。姚氏连手疼也不记得,兴致勃勃地坐下来。楚氏行棋很快,几局下来,姚氏只差连腰带也输出去,她大受打击: “怎么会这样呀!我在扬州和mama、姐妹们下棋从不输的!” 楚氏笑吟吟地,“嗯,你是熟手。” 姚氏只当她不信,认认真真地解释道,“太太,是你太厉害了,我真的很会这些的。” “哦?那你还会什么?” 姚氏扳着手指头,“会弹筝、弹琵琶、跳舞、唱曲儿、吹笛子……”她也不顾周围人各异的目光,只是有些遗憾,“当年都是打死了学的,早知道用不上,那时就偷懒了。” 楚氏若有所思。 章琰来到后院时,姚氏正在给女人们吹笛子,戚氏在弹琴。戚氏作小姐时学的琴,在章府是作奴婢,她从不说自己会弹。他一进门,众人连忙都站起来,乐声自然止住。楚氏迎上前问,“老爷用过饭了?” 章琰颔首,正要作答。姚氏一下午尽展所长,本来还很开心,看到章琰,猛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一眼西斜的日头,顿时面色发白。章琰本来还不记得,她实在怕得明显,便睇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本分?” 姚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抬头看楚氏,楚氏只是疑惑,章琰双眉一轩,俨然要发落她。她吓得魂魄乱飞,连忙开口道,“太太!我,我……” 楚氏问,“你怎么样?” 她吞吞吐吐地答道,“老爷,老爷在奴身上写了几个字,奴本是,本是想找太太……” 楚氏偏头看了章琰一眼,开口要教众人散去。章琰将手一抬,却不慌不忙地在楚氏之前的座位上坐下来,说道,“何必劳动,你也坐。” 冬兰连忙与楚氏另搬来一只椅子,其余婢妾站在院中,都不敢说话,一时院中静得只有风声。章琰看向姚氏:?“你还等什么,还等我再与你加些体面?” 姚氏瑟瑟一抖,她自小长在门户里面,本不知道什么叫拘束腼腆,但章琰在座,忽然间众人的目光也如尖刀,一片一片地,将她赤条条地剜出来。丫鬟端上茶,楚氏垂下眼,拿银签子慢慢地挑茶汤里的果子。章琰也不出声。半晌,她听到姚氏轻轻的啜泣声,终究忍耐不住,抬起头来一看,就看到她浑身只剩下一双绣鞋、白绫袜子,瑟缩着站在中庭,自肩至腿,数个硕大的斗字,雄劲饱满,竟然是端端正正的颜体。她连忙错开目光,眉头紧锁,向章琰道: “倘若颜真卿再世,都要被你气死了。” 章琰却笑,“你知道我素来不信鬼神。” 楚氏放下茶杯,闭上眼睛念常清静经。章琰收起笑意,冷声道: “戚氏。” 戚姨娘低头跪下,垂着眼,慢慢地念道: “嬖人擅入前院……杖二十。” 姚氏仰起脸来,比起恐惧,脸上首先出现一种茫然。她并不是没有挨过打,挨打她是习惯的,她也惯于被人所注视。可是她首先看到她的主母,看到周围的仆婢,她们的眼睛中有很新奇的东西。她首次意识到原来被杖打是一件可羞耻、可被同情的事情。 她浑身莫名地一轻,连冰冷僵硬的局面好像也暖融融地化开。她低下头,看到院中铺的青石板地,扫得很干净,毕竟还有一些灰,不过她从来没有很挑剔的习惯。姚氏屈下膝盖,跪在地上,乖顺地伏下身子,这时候院里甚至还僵持着——丫鬟们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板子,只有楚氏近身的两个侍婢匆匆地去厢房寻找。 章琰回府时一身燕服,腰间的鞓带是虚束的,他单手将腰带解下,掷在地上。金钑花带扣碰在石板上,叮得一响。戚氏浑身一抖,脸颊却不可自抑的烫起来。章琰仿佛有知,竟然向她慢慢地说道: “你应当知道该怎么用。” 戚氏下意识地顺从,低着头挪动双膝,想要膝行过去捡起那条腰带。她的动作太过自然,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在光明堂皇的院落里,被众人注视着,只觉得一颗心越跳越快。楚氏面无表情地起身,头也不回地向房内走去。 楚氏离开,戚氏还没有察觉,兀自要去捡章琰的腰带,章琰顿时意兴索然,正巧冬兰捧回平时处罚小丫鬟的戒尺,章琰执尺起身,走到戚氏身前,垂手向她嘴上劈了一板子。戚氏双唇一麻,疼是小事,却吓得浑身发抖,伏在地上,那柄戒尺又落在她眼前。 “打她二十,你若不能,便剥了衣裳,再换她来打你。” 楚氏坐在内室中喝茶,章琰跟进来后,院中的仆婢如蒙大赦,这时才麻利地动作起来,收拾院中的瑶琴、笛子、之前打牌时留下的散碎银钱。楚氏在房中见到章琰的腰带又被捧回来,不禁冷笑。章琰有些无奈,笑道,“你又何必为了这些同我置气?她做错了事,我才这样罚她。” 院中的板子声还没有停,楚氏又等了等,才吩咐冬兰,“去把哥儿抱出来给老爷瞧瞧。” 姚氏若无其事地将地上的衣服穿了回去,跟着戚氏回偏院。戚氏十分沉默,姚氏不太习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她,“jiejie,我看你的模样……老爷他是真的很好这个吗?这个我好像真的有点学不会呀!”她虚心承认自己的不足。 戚氏驻足,转过身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扳过她的脸,将她下巴上沾着的两根细草茎摘了下来。姚氏看到她嘴角一道板痕,噤若寒蝉,有些不敢问了。 她回到房间,之前院里纳鞋底的那个小丫鬟伏侍她上药,一边上药,一边吓得直哭,姚氏伏在榻边,回过身看了一眼,她其实不是很疼,戚氏的力气又没有多么大。上完了药,小丫鬟又扶她起来擦身,她低着头看身上的大字,忽然又有些感慨: “听说他是名副其实的一榜进士及第,字应该写得很好看,可惜我不认识,看不出。唉,其实老爷也……又年轻。” 小丫鬟突然崩溃地大哭道,“姨奶奶不争、不受宠,就要受苦,我跟着姨奶奶,我一辈子也要受苦了。” 姚氏道,“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受宠呀,我问了戚姨娘,她又不是很想说。” 小丫鬟哭得更大声了。 一直到数日之后,姚氏才等来了章琰。 章琰从衙中回来得晚,正房已经熄了灯,戚氏一如既往地点着灯守着,是被教导出来的乖顺。姚氏倒也想等,困得守不住,听说章琰要来找她,吓得赶紧起来匀面梳头。彼时夜色四合,月光也静静的,章琰到姚氏房中,未换公服,面上也有倦色。姚氏上前伏侍他宽衣,抬起手为他拆头发时,冷不丁看到他灯光下高而挺直的鼻梁,不由怔住了。章琰低头看她,“在想什么?” 大约因为夜深,他的声音都不似往常的冷厉。姚氏睡意朦胧,呆呆地说,“在想怎么样老爷才能宠我。”她的腰身细得像杨柳,声音也娇怯怯的。静夜中,她竟听到男人闷闷的笑声。 “之前那么不守规矩,放你反省几日,就省出这么个结果?” 打都打了,姚氏觉得那件事早就过去了,根本没想着反省。她正想开口,忽然腰间罗带一松,她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