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

    手机震动着，急躁的催促办公室里的两人中断对话，虽然医生木下佑雄对于半夜里到住院部办手续的年轻的病患感到好奇，出于隐私的问题没有直接询问。

    凉也拿起手机，不出意外是棱雪通打过来的电话，道歉之后他走到了外面。

    “凉也——”尖锐的声音传来，是棱雪枝子气急败坏的声音：“是你拐走了冷，你这个混蛋，冷在哪里？！”

    “我不知道。”凉也没有发现嘴角慢慢扬起的弧度，棱雪通从妻子那里拿走手机，沉稳的说：“凉也，你在哪里，现在还安全吗？”

    “嗯，我很安全，在回禅城的车上了。”凉也眼睛也不眨的说：“jiejie不在家吗，是不是该问一下安德瓦先生？”

    “那里当然也拜托了，不过，你招呼也不打一声的离开家里，现在又回了禅城。”棱雪通声音里有着莫名的焦躁：“好了，我来说，凉也，冷没有和你联络么？”

    “我们才认识半个月。”凉也无辜的说：“上次jiejie不也离家出走了吗，也许又去朋友家了。”

    棱雪通死心了，似乎知道从凉也这里没有结果，匆匆挂断了电话。凉也看着手机黯淡下去的屏幕，嘲讽的笑了。

    “……正如之前所说，监护人的签字至关重要。棱雪君还在十六岁吧，按照医院的规定，应该是由第一监护人来签字的，虽然祖父母的签名也不是不可以，恕我冒昧的问一句，双亲目前不在国内吗？”

    “十分抱歉，他们都已经过世了。”

    面对一脸平静的说出这些话的凉也，医生也很快道歉并且绕过了这个话题。关于这场手术，只要确定指标没有问题，后天就可以进行了。

    临时安排了住院的房间，由于这里的医院价格不菲，如果不是凉也提前准备了预约，打工攒了几年的钱，也不会这么顺利。

    手机只剩下一点电，凉也在房间里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重新开机的手机上，陌生和不陌生的电话有好几个。凉也又关了手机，做完了各种检测之后，回到了病房。

    木下医生对这个手术很重视，这样的病例很少，在日本的记录也很有限。手术前一天的晚上，他又一次和凉也确认了选择。

    “是的，”凉也看了一眼递过来的签字的知情同意书，性别的选择是：“……男性。”

    “这将决定你未来的人生，请务必谨慎的思考，慎重的决定。”

    “是。我已经决定了。”

    想要成为两种性别之中的男性，那种未来会让过去的阴霾渐渐散去吧。陷入昏迷的时候，凉也还在做着这样的美梦。

    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

    周围寂静的让人昏昏欲睡，凉也醒过来的时候，由于昏暗的光线，误以为是黑夜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一次醒来是白天。

    陌生的和室，二十叠大小的宽阔距离，原来之前的昏暗是因为屋子里没有光线的缘故。凉也在麻醉消失之后的异样之中模模糊糊醒过来，就像走进一个古老陈腐的梦境。

    他模模糊糊的从走廊走到了外面，外面潺潺的水流声和竹筒轻轻敲击的脆响，引着他往前面走去。

    酸软的身体没有多少力气，转过走廊的时候被刺眼的阳光照进了眼睛里，凉也踉跄了一下，撞在了什么人身上，热烘烘的味道涌过来，看清那个男人的时候，他一下子惊吓的往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

    “你醒了。”

    冰冷的声音这么说着。高大的男人的眼睛是冰冷睥睨的，阳光下模糊刺眼，凉也几乎站不起来。

    “和冷小姐一样啊，”安德瓦弯下腰，用让人羞耻的姿势把他抱了起来：“好轻，有锻炼身体吗？”

    凉也怀疑自己听错了，事实上周围的一切，都让他无比的困惑。

    “我为什么会在……”

    “是你父母送你来的，听说你的手术完成了，变成了……女性。”安德瓦没有看向少年，在这一声之后少年挣扎起来，那力道在他看来也是柔软得如同女性：“冷小姐出了车祸。”

    凉也一下子愣住了。

    在安德瓦联系棱雪夫妇两人的时候，凉也似乎从怔忡之中醒了过来，确认了身体的改变之后，他捂住嘴冲了出去。

    因为不知道屋子里的浴室在哪里，少年在走廊外的庭院里干呕了一阵子，连胆汁也吐了出来，没有发现安德瓦就站在身后。

    棱雪冷被找到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和凉也不同，带着一些零钱和地图离开了家的棱雪冷在途中出了车祸，被司机送到医院，因为没有身份证明而无法通知家人，她连手机也没有带，只是把一些亲近的朋友的手机号写在了便签本上。

    确认身份之后的棱雪夫妇赶到了医院，由于手术的缘故，有可能会丧失生育能力——无论如何都无法完成婚礼了。

    安德瓦的助手在这个时候也找到了棱雪凉也的行踪，比起棱雪冷，住院进行手术的少年似乎不清楚英雄和公安部一向有合作项目，知道这个消息的棱雪通脱口而出。

    “把那孩子给你吧。”

    “是啊，他也可以……”棱雪枝子如蒙大赦一样的叫了起来，冰冷的视线逼退了她堆砌的笑意。

    “这件事还需要商量，眼下最重要的是确认对方的能力和资质。”助手冰冷的说出这种话，这就是安德瓦不惜重金支付给对方的理由，无论情况多么混乱都可以迅速立足于安德瓦的利益和意愿行动。

    棱雪夫妇离开了。

    “您还是没有放弃那个目标吗？”

    助手这么问的时候，安德瓦回过了神，想起在病房里马上要面临生死关头的未婚妻对他的厌恶和憎恨，就算如此，他也是一早就知道的，这也是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为什么要放弃，”安德瓦说：“只要她能恢复，婚约继续。”

    想要生下完美的孩子。

    代替自己，追上另一个人的身影。

    为此就不该期待什么家庭的幸福和爱意，他早就把那种天真的，有所妨碍的东西舍弃了。安德瓦对于棱雪一家的耐心快要消耗殆尽了。

    吐到眼冒金星的时候，凉也被人捞了起来。

    术后虚弱的身体无法做出有效的抵抗和怨恨，安德瓦把他带到了浴室里，剥开了外面柔软的睡衣。少年还不能被凉水冲洗，他只好扔了毛巾过去。

    凉也接过了毛巾。

    在这种时候，他已经无法正常的思考，只是把脑袋埋在了毛巾里，试图闷死过于愚蠢的自己。

    “你父母很快就会来了。”

    “……我没有父母。”少年闷闷的声音透过了毛巾。

    安德瓦挑了挑眉，凉也好一会儿才放下了毛巾，无精打采的站了起来。

    外面棱雪夫妇已经来了，一起来的还有棱雪枝子的母亲，棱雪凉也的外祖母。

    “哎呀，凉也……”

    外祖母蹒跚的走过来，震惊的看着凉也憔悴的神色，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凉也任由老人抱住了他，那种冰冷的感觉稍稍褪去了。

    “外公呢，外婆你怎么会来大阪了？”凉也沙哑的问，棱雪夫妇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棱雪通咳嗽了一声，接过了话头：“凉也，父亲大人他病了，眼下和冷在一个病房里。”

    安德瓦的助手在两个小时候抵达了宅院。

    一方面是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另一方面是结婚的仪式安排，由于棱雪冷的车祸，告知各方推迟日期的通知已经发出了。

    安德瓦不由多看了能干的助手一眼。条理分明的助手织田，放下了平板，似乎想到了老板在怀疑什么而解释道：“那位老先生的病情并不是假的，只是没有描述的那么严重，棱雪先生很愿意把老人家接到大阪来照顾而已。”

    “干得不错。”

    “谢谢。”织田说了下去：“事务所那里，暂时一切正常，您准备这个月底回去一次么，还是安排蜜月休假？”

    “……休假。”

    “恕我直言，恐怕在那位少年接受您之前，”织田说：“过于急切也许会引起社会事件。”

    “你绝对不会让它发生的。”安德瓦厌烦了这样的对话：“没事回去吧。”

    付出大笔金钱挑选的妻子，说到底是追求理想的下一代的母体。哪怕长得稍微抱歉他也不会介意，不喜欢他就更不在考虑之内，不触犯法律的范围内也有足够可以cao作的余地。

    但变成了另一个人。

    安德瓦没有等待太久，如果他想要知道，能干的助手会为他忠实的直播进度，但是由于他对这样的事情一向缺乏兴趣，耐心耗尽之前，棱雪夫妇把棱雪冷送了过来。

    ……不对。

    是那个“少年”。

    麻木的站在了父母后面，和他的jiejie第一次相亲的时候一样。对于父母寒暄时说的一切都没有反应，只有棱雪通在滔滔不绝的解释对方是如何变成了“棱雪冷”。

    “……婚礼到这了这一地步也只能暂时的取消了。对外会解释由于脸上的伤口必须修养一阵子，我想大家也会谅解的。”

    “这样就够了。”安德瓦停顿了一下。

    没有反应的棱雪凉也，在父母重新上了车扬长而去的时候，眉毛稍微动了一动。穿上了白色的长裙，戴着简单的项链，秀气的和女孩一样，被安德瓦拉住了手腕，拉进了屋子里。

    安德瓦皱着眉头。

    “有什么不满就说吧。”凉也冷淡的开口：“反正你也不想要这样的妻子吧。”

    不。

    恰好相反。

    “他们怎么威胁你的，”安德瓦让人送来食物：“你打算留在这里吗？”

    “如果你把我送回去，他们会放弃的。不过他们没有钱还给你，”凉也忽然犹豫了一下，咬了咬下唇：“那个……手术的钱我会还给你的。”

    “留在这里就会成为我的妻子。”安德瓦说：“想要离开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他居然这么说——安德瓦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劲了。

    但凉也脸上些许的希望，就像微微的火星，倏然熄灭了。